從稻香到樹林——談吳晟的植物詩

2022/10/07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2018年2月甫出版的《印刻生活文學誌》,一口氣刊登了吳晟八首樹詩,烏心石、毛柿、櫸木、黃連木、樟樹、台灣肖楠、台灣土肉桂、月橘,都是台灣原生種,詩作〈烏心石〉從材質細密堅固、適合做成砧板的特性寫起,進而感嘆在外來種盛行等因素下,原生種越來越不易見到,消失的其實不只是植物與生態平衡,文化也一點一滴在流失。
「根植於生活」一直是吳晟作品的一大特色,詩人透過植物書寫,傳達他對環境與生態的關心及觀察,而吳晟的植物詩可說是與台灣社會變遷緊密結合,早在1985年出版的詩集《吾鄉印象》,就有一輯「植物篇」,收錄了〈水稻〉、〈含羞草〉、〈秋收之後〉、〈木麻黃〉、〈牽牛花〉、〈野草〉、〈檳榔樹〉、〈月橘〉、〈過程〉、〈早安〉十首詩作。〈水稻〉描摹農民揮灑汗水的辛勞,在田裡扎根、吸取陽光的水稻,就像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們;〈過程〉分成秧、陽、仰、漾四節,刻畫農民年復一年,從插秧到收割的心情;〈秋收之後〉是農民收成後的短暫休憩,不需要刻意經營,稻田自然有野花野草冒出頭,這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能量,更是台灣人韌命的隱喻。
〈含羞草〉和〈月橘〉兩詩見證了威權統治時代,〈含羞草〉藉由含羞草一聽見聲響、一被觸摸,就會收起葉片的特性,代表人民對政府高壓統治的畏懼,但含羞草摺起自己的同時,會豎起細細的刺自我防衛,因此含羞草看似微弱,仍有一股抗衡的力量;〈月橘〉則以主人修剪與移植月橘,表徵統治者對自由的掌控,然而,主人終究只剪除了外部的枝葉,深埋在土裡的根因而得以「艱苦的伸展」、「緊密的交結」,象徵人民集結的抵抗。
〈木麻黃〉與〈牽牛花〉記錄下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的更迭,在工業發展的同時,環境汙染的問題隨之而起,〈木麻黃〉寫道:「城市的工廠、工廠的煙囪、煙囪的煤灰/隨著一陣一陣吹來的風/瀰漫吾鄉人們的臉上」,詩末,日漸消瘦、日益稀少的木麻黃,就象徵著文明對自然的衝擊。〈牽牛花〉裡,透過牽牛花的眼睛帶領大家看見,孩子們不再在日光與月光下奔跑,轉而守在電視機前,年輕人從耕種轉為到工廠上班,這些改變就連牽牛花也不禁擔憂起來,自己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對生態的憂心忡忡亦表現在1999年寫下的〈馬鞍藤〉,滿載開發欲望的怪手,無情地挖過西海岸,動物、植物頓時都失去生機,被機械截斷的馬鞍藤「掙扎伸出細軟的不定根/抓住,隨時可能崩去的島嶼」,面對逆境仍努力「延展綠色藤蔓」、「綻放紫色小花」,象徵著自然界強韌的生命力,以及對抗環境汙染的微小力量。
植物詩作不只可見吳晟捍衛環境生態的信念,亦可窺見他的人生觀,面對1970年代的留學潮與移民潮,吳晟同樣以植物來闡明立場,他在〈草坪〉一詩疾呼:「別人的草坪/再怎麼美麗,還是別人的草坪」,提醒大家不要陷入外國就是好的迷思,在台灣一樣可以開墾出一片屬於自己的草地。這份對家鄉的愛與認同,在最新一冊詩集《他還年輕》同樣可見,〈菜瓜棚〉一方面以炎熱的秋季、運轉不停的冷氣機,突顯全球暖化與溫室效應的問題,另一方面,蔭涼的菜瓜棚正是家的象徵,自己的家就是最舒適的地方。《他還年輕》詩集書腰寫著:「每一片落葉,輕輕鬆手/都是為了讓位給新生」,落葉看似死亡,卻也是新生命的起點,詩作〈森林墓園〉進一步提出以樹取代墳墓的思維,植物在泥土的滋養裡成長,最後又回歸到泥土,人自然也能落葉歸根。
——發表於《吹鼓吹詩論壇》第35號(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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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媚
李桂媚
李桂媚,中國文化大學印刷傳播學系工學士,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臺灣文化研究所文學碩士。榮獲106年教育部閩客語文學獎閩南語現代詩社會組第二名,著有報導文學集《詩人本事》、《詩路尋光:詩人本事》,詩集《自然有詩》、《月光情批》,論文集《色彩‧符號‧圖象的詩重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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