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又是教師節,近日有關文章不少,媒體也有些相關報導。本文雖也順應時節,但更多是感懷。本文將從1966年教師節發生的「孔子嫡孫免試入學臺大」事件討論中華民國在臺灣的教育史中種族、階級與性別的交織性。
有關於教師節的由來與地方性已有不少人討論,內容不離各國慶祝教師節的日期與原因。例如筆者所在的英國,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與國際勞工組織(ILO)在1994年的決議,在每年10月5日世界教師日,感謝教師的辛勞。
另是關於中國國民黨遷臺後以黨國體制延續過往在中國發明的傳統。例如孔子誕辰與教師節確立以及用不合禮法的「八佾舞」祭孔,都是值得討論的議題。可惜部分文章考證不足,又因現實考量而流於傳抄與嘩眾取寵,失去討論價值。
又有文章同樣討論孔家男性保送事件,旨在強調戰後離散至臺灣的中國黨政要員並非相對弱勢者,而是利用國家機器為後代創造教育機會的優勢者。相比坊間有關孔門的書寫限於溢美之詞,該文討論孔家的教育特權,不失為一介紹戰後教育史黑暗面的入手文章。可惜史料的考證度仍有待進一步追查與說明;另則是缺乏性別視角,未及於討論「教育優勢限男性」的問題。
或有人以為不應討論過去的性別問題,因為是時代造就過去的人沒有性別意識。有趣的是,這正是學術面對性別時將會投注心力之處。為何今人以為過往的人沒有性別意識?為何今人以為性別意識應是某種特定形式?在意識上添加「線性」與「前進」的文明觀,其實也是時代影響;以為不討論等於「中立」的說詞,其實也是暗藏「以今非古」前提的假惺惺。至於時代如何使人在特定議題上有相同的認知或/與明確的無感?以本文而言,問題是:為何社會大眾不認為僅男性享特權是值得關注的問題?也許是解答父系霸權魅影仍在中華民國在臺灣的一環。
二、保送的優遇:
1966年9月28日,各報關於教師節的報導有臺省各地祭孔大典暨褒獎優秀教師,以及孔門嫡孫保送臺大。關於此事件,我曾在「近代中國史」課上聽聞,仍難忘當時授課教授王先生的不屑。王教授說,他雖是外省人,但也看不起靠祖蔭的外省人。他又說,孔子後代沒念大學能看嗎?那時我未深解他的酸言,但在研究後發現,也許當時和特權競爭的他/他們真該感到不平。當年大學錄取率約39.2%,競爭激烈,但卻有人可以免試保送多數人的第一志願「國立臺灣大學」。
報載,孔子第77代孫至聖奉祀官孔德成在大專聯考後呈文教育部,他依據1949年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給孔門後人的保證書,上有「孔門子孫由國民政府培養到完成大學教育」等語,請求教育部分發他落榜的次子孔維寧至臺大考古人類學系。另有說法是,孔德成在聯考前兩個月提出免試申請,預先為兒子準備雙重保險。然而,造成此事件轟動的重點不在於他呈文的時間,而在於教育部的處理。
在1966年的教師節前夕,教育部「依法」核准孔維寧入學,因為他是述聖子思的嫡孫。這個被教育部認可的說法,咸認為來自1935年國民政府指定孔德成兼祧孔廟四配述聖子思。由於子思是孔子的孫子,由孔子第77代孫兼祧似乎並無不可。由此,孔德成嫡長子為必然的至聖奉祀官繼承人;而孔德成嫡次子因孔德成兼祧述聖子思,成為述聖奉祀官繼承人。孔維寧作為子思嫡裔,受國家教育培養,似乎無可厚非。
然而,教育部此舉卻觸動大眾對「聯考不公」的敏感神經,輿論譁然。在中華民國(在臺灣)雖仍隨處可見被壓抑的民情,但此事件不同在於,這是「教育」而非「政治」問題。事關子女就學權益,實無法輕易放過,此從讀者投書可見。意外的是,投書者多是外省籍,顯示縱是當時可能在族群利益分配失序上佔相對優勢的人,也無法接受別人擁有比自己更多的特權。這時被討論的部分群體優勢,不僅是族群差異,而是因血緣而生的階級差異。
1966年,由「一黨」主導的黨國機器還在宣傳「公平」,政二代/三代的教育特權卻也近在眼前,彼此矛盾。適逢蔣介石三度連任總統,為了拉回美好統治的遮羞布,保送事件須得妥善處理。又逢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國國民黨政府或許看到他們「反攻大陸」另一新契機,在他們從中國離散至臺灣的十多年後。中國國民黨以為中國共產黨將會瓦解,以對抗「毛匪侵害傳統優良中國文化」為名,對臺灣內外居民與海內外僑胞加強政治宣傳與動員,展開「中華文化復興運動」。在此背景下,保送事件更該好好完結。
除了內外政治影響,教育部還正值多事之秋。9月底,聯考放榜隔月,朝堂正要討論加分制度的積弊,卻傳出孔維寧免試保送臺大,輿論沸騰。社會各界投書媒體要求教育部說明。在黨國展開「文化復興運動」的同時,孔家此舉似有侮辱「儒家文化」之嫌。為了壓抑民情,立法院質詢教育部,但也僅止於質詢而已;監察院則被迫擴大調查「特殊考生加分辦法」與「孔家後人免試入學」。
此前,監察院調查聯考加分制度重點在於,特殊考生的身分認定太寬鬆、加分級距太高以及優待人數太多。監察委員指出,今年(1966年)聯考的畸形現象是,各組榜首分為真榜首以及靠加分的假榜首,而假榜首的成績還大幅領先真榜首一百多分以上。這些特殊考生包括外交官子女、僑生、邊疆民族與內地生活習慣特殊國民子女,以及服役青年與山地青年,以統計數字來看,每年大約有2500餘人有加分的資格,而今年(1966年)則過之。然而,當教育部公布他們經過行政院同意而核准孔家後代免試入學的決議後,才算是真正刷新了各界對於特殊考生的認知。原來孔子嫡孫竟有天生的優勢,而且孔維寧不是唯一。
三、反覆的特權:
正巧在孔維寧入學的1966年撞上這麼多事。孔德成嫡長子幾年前保送政大似乎未見引起風波。教育部以為這次也是,卻沒料到事情一發不可收拾。11月初,各大學開學(11月開學是為了讓大專兵先上成功嶺),未見孔維寧前往臺大註冊。11月底,各報以為孔維寧放棄保送,據稱孔家傳來的消息是,孔德成要孔維寧來年重考。這或許是出於輿論壓力與監察院糾正,因孔維寧的保送資格被批為「有違聯考公平原則」,其教育優待則被疑為「有違法令規章」。
有關孔家依據的「至聖及四配奉祀官嫡裔長子赴國立各校肄業優待辦法」,中央社記者查閱原始條文後指出:「在訂定優遇至聖及四配嫡裔求學條文中,規定入大學者每年每人由國庫給資八百元,以作膳宿書籍等費用,只以此為限,並沒有明定經濟以外的優待」。中央社報導同時指出,臺大其實也曾向教育部提出類似的疑問,只是教育部當時不予理會,而是依照行政院的「擬辦」處理。
雖然孔維寧未至臺大,但免試入學的風波卻未停歇。12月初,孔德成再次請求轉發次子孔維寧到輔大中文系。監察院還在調查教育部,孔家的重考聲明也言猶在耳,才不過一個月,又來一次免試分發?孔德成仍以相同「辦法」為孔維寧申請再行分發,只是這次補上了孔維寧未至臺大報到的原因。理由是:孔維寧和先前分發的臺大考古人類學系「志趣不合」。教育部仍舊「依法」核准,然而,或為了強化兩度分發的合理與合法性,教育部這次則加上「前例可循」的說法。教育部:孔德成長子孔維益在1961年以同一「辦法」免試入學政大中文系。
然而,教育部這步棋卻走錯了!教育部似乎低估社會大眾的智商與憤怒。用同一家人的教育特權作為前例?這無疑證實群眾的揣測,而「血緣」確是影響教育機會的基本。看來之所以進不了大學,不僅要怪考生本人不夠努力,還要怪考生父執輩不會投胎嗎?民情再次激憤。不僅報紙社論有過討論,又有教授、作家與一般民眾紛紛投書。例如筆名「何凡」的散文家夏承楹曾在《聯合報》副刊專欄「玻璃墊上」寫道:
「孔維寧終於分發私立輔大中文系,大概也可以列為文化復興運動行事之一吧?不管怎麼解釋,看起來聖裔有『免試升學』的決心。他的大哥也是分發政大中文系。維寧事件發生後,曾有人評論,如果不是分到『第一志願』,也許不會那麼轟動。」
撇開社會不平之鳴,作為被指定的學校的負責人,輔大校長于斌總主教則敞開心胸迎接孔門後代,算是真正的「有教無類」吧。于斌受訪時說,輔大十分榮譽能為國家擔負起培育孔聖後裔的責任。同時,于斌希望社會大眾能夠放過孔維寧。于斌說,依行政院規定而優待入學的人很多,孔維寧個人並沒有錯。
四、被遺忘的問題:
1966年12月孔維寧入學輔大,保送事件算是完了。然而,餘緒猶在。亞聖孟子奉祀官的次子也想循同辦法保送師大。教育部這次果斷拒絕了。教育部堅持一貫「嫡裔繼承」的說法。孔維寧保送在於他父親孔德成兼祧述聖,他以嫡次子身分成為述聖嫡裔,他會是未來的述聖奉祀官。可惜呀孟生,你最多也只是亞聖奉祀官的次子而已。教育部同時聲稱未來擬只保留至聖嫡裔優待。算是教育部對監察院糾正「聯考不公」的部分回應。
然而,隔年(1967年)2月,監察院還是通過了對教育部的糾正案。理由有三:
(1)教育部為孔家曲解嫡裔適用對象。查行政院第194次會議決議可知,所謂「嫡裔」只限於長子。孔德成的嫡長子孔維益此前已用此優待辦法。至於孔維寧僅是次子,理應不具任何優待權利。教育部僅依孔德成所請,未向執掌相關業務的內政部與法院等查明孔德成是否兼祧以及孔維寧是否承嗣,遂行錯誤的分發,此舉罔顧已故述聖奉祀官孔德元與其嫡裔的存在與權利。
(2)教育部為孔家創造教育優待辦法。查行政院與中國國民黨中央常會決議有「奉祀官子女在各級公立學校受免費待遇」以及「由國家給資培植至大學畢業」優待辦法。雖然教育部參事室曾根據上述辦法提出「由國家給資培植至大學畢業,並未指明分發入學」的建議,但教育部高層卻置若罔聞,反而歪曲此辦法中的「培植」之義,將之過度詮釋為「保送」的立基。教育部此舉涉嫌製造特權,又一錯再錯,只為孔家大開方便之門。監察院堅持,教育優待不等於保送,孔家兩案皆屬於特權入學。總之,中華民國政府從未承諾至聖與四配嫡裔得以免試入大學。憑藉父系繼承的特權入學是教育部為孔家發明的傳統。
(3)教育部任孔家擺佈,影響政府威信。孔生未到臺大報到,表示他自動放棄教育優待機會。先不論該生保送資格是否得當,保送時效在註冊結束日後即失效,不得再行分發。教育部竟因孔德成私信教育部長閻振興,遂為孔維寧運作第二次免試入學。此舉不僅侮辱教育制度的公正中立,抵觸憲法賦予人生而平等的權利,嚴重侵蝕中華民國政府的信譽威望。
原來孔維寧再分發是私下運作的結果。看來一般生不僅要怪父執輩不會投胎,還要怪他們不是有力人士。然而,時人對保送事件的關注在於「特權」入學,而非認為教育部堅持的「嫡裔」優待有值得討論之處。多年前孔維益作為孔德成嫡長子而保送,未激起迴響;多年後孔維寧案變成特權入學,爆發點在於他是次子。
相信教育部理解的是,若要保送,也該立基於「名正言順」之上。教育部與孔家交相賊而生出一套「嫡裔」論述。又為了鞏固新創的教育優勢「嫡長繼承」正統論,必須否決亞聖奉祀官次子的申請。至少在教育部還在辯解「嫡裔」教育優待辦法時,仍有人願意接受這套被視為「傳統優良中華文化」的嫡長子繼承制的說法,並不質疑嫡長子在家戶與社會中與生俱來的絕對優勢,甚至認為應該維護之。直到監察院糾正孔家兩案都不是嫡裔保送,而是特權入學,社會大眾才算是真正清醒了。
孔子後代保送事件指出,封建制度、父權架構以及性別差異深嵌在黨國體制中。奉祀官世襲制與嫡裔就學辦法,都是仿照中國封建概念而產生,嫡長子是唯一繼承人,未及於繼承,由嫡長子的嫡長子繼承,順序不容紊亂。嫡次子都難以打破排序階級的藩籬,庶生子與非婚生子則理論上不及於討論。之所以在1960年代中華民國(在臺灣)仍須強調嫡庶有別,因為廢妾不過是30多年前中華民國在中國的事,臺灣在中華民國治下也不過是20多年前開始的事,此前妾婚姻仍合法,只是妾的法律與社會地位低妻一等,她們的子女也有分別。
在1960年代的中華民國(在臺灣),還有一從未被人關注的問題。為何世襲奉祀官的教育優待辦法只限於男性而未及於女性?回到前話,討論性別史不是為了「以今非古」,也不是率用線性史觀而指陳過去在性別意識上的缺乏或扭曲,更不是以「重男輕女」或「未及文明」結論便罷。相反地,性別史是為了釐清時代如何造就性別議題上的各異,差異是留存或消逝?差異影響是否代代相傳或歷經改變?又時代如何影響世人認知或不認知、以為然或不以為然的性別經驗以及那些由性別而產生的階級性?
在孔子後代保送事件中,教育部用「奉祀官子女在各級公立學校皆受免費待遇辦法」為孔德成的次子解套,然而,為何子女的「女」卻好似被人遺忘了。實際而言,至聖奉祀官孔德成有嫡長女,排行在嫡長子之前,但她好似未被人關注過,也沒人關心過她是否有過教育優待的權利。社會大眾只在乎聯考不公,沒人在乎特權中還有另一層特權,其不僅表現在血緣,還表現在性別。
未曾有人想到奉祀官的女兒,更不用說為她們發聲了。原因或有二:(1)特權無論如何都不為人所喜。在自身資源已被襲奪的情況下,少有一般階層者會為那些或可享受優待的特定階層者爭取她們可能被消失的權利。(2)在世人的眼中,女性沒有繼承權(雖然我不能肯定今人已經揚棄此想法)。雖然在中華民國法律條文中,女性繼承權是被保障的,那是明指財產權。至於法律條文和實際運作間會有什麼落差,本文暫且不論。回到中華民國體制中被發明的傳統,奉祀官的世襲制度,即使遍查中華民國自詡的現代法律,也未見曾幾何時考慮女性,就算她們的出生序列可能在首位。(現有類似僅限男嗣繼承的世襲制可能也不多見了,除了日本的天皇之外,還有筆者所在的英國的諾福克公爵)
至於女性的聲音?可惜未見當時女性討論「限男」的特權入學。孔子後代免試保送事件發生的那一年,1966年,大專女生錄取率激增。往年大專聯考的男女錄取比為2:1,各校也多依此比例安排宿舍、廁所以及女性教官與女性輔導員人數。但在1966年,往例行不通。以政大為例,新生男女比從2:1變為2:3。政大教務長受訪時表示困擾,因為女性宿舍不足以容納所有新生。他說,女生錄取率超過男生的真正原因在於「男女學生智力在大學二年級以後才平行發展,此前女生智力發展速度快於男生,這在心理學上是被大家公認的」(現已知這是錯誤的觀念)。總之,從該年聯考錄取率來看,女性不再是少數。令人好奇的是,當她們知道有人以「特權男性」資格免試入學時,將作何感想?可惜現下仍找不到相關史料佐證,或待他日透過口述史料補足。
又奉祀官之女呢?在保送事件發生時,她們似乎也是無聲的一群。似乎也未曾見奉祀官之「女」出面爭取她們的教育優待。明明教育部一直強調,奉祀官子女在各級公立學校皆受免費待遇。然而,為何未見她們以同樣的「辦法」為根據出面要求國家培育?難道是因為她們自覺或被覺可能永絕於自家的父系傳承,所以未曾深究此事?同樣,這個疑問也待日後相關資料或許有機會面世後再來深究。
雖然尚無法獲得當時女性的個人經驗與相關資料以作為上述性別問題的解答,但過去沒人在乎、被人遺忘的事,還有尚未被人聽到的女性聲音,絕不是從此不再重要了。
不能否認,孔子後代免試入學被監察院彈劾,但不過是將錯就錯。孔家後人順利完成大學。國家也算盡到培育至聖嫡裔的承諾。至於至聖與四配嫡裔教育優待辦法,在教育部自我整肅後,決議往後只有至聖嫡裔有免試入學的優遇,其餘僅免除學雜費用。這起事件至此算是結案了。
然而,世襲奉祀官制遵從父系嫡長繼承的此一被發明的「傳統」卻仍未被進一步討論。直到距離1960年代已經40多年後的2009年,那被人遺忘的性別問題才在婦女團體的提醒下,算是被人勉強想起,只是迴響似乎也不是太大。
2008年10月28日,至聖奉祀官孔德成辭世。世襲奉祀官該由何人來接替,忽然變成一大問題,因為孔德成的嫡長子孔維義已在1989年辭世。內政部在孔德成住進加護病房時即開始研議。內政部民政司長表示:「自『國民政府』遷臺至今,尚未發生過奉祀官繼承問題。⋯⋯主要是一種禮制,一種禮儀的承續,並非法律」。孔德成的位置到底應該傳給誰?是他那個精研國學的嫡次子孔維寧,還是他那個從商的嫡長孫孔垂長?輿論再次因為孔家而沸騰了!
有些人覺得,次子接任並無不可;但更多人覺得,仍應維持儒家正統的嫡長子繼承,嫡長子不在,由嫡長孫繼任。支持嫡長孫繼任的這一派人,不乏對「國學」有深究的人。例如有歷史系副教授主張,內政部不應該陷入今世的紛擾,當使孔德成嫡長孫繼任,這象徵中華民國堅守中華固有文化傳承。雖然這派人也承認,世襲官制不免予人封建之感,但他們仍以堅守傳統而榮耀。他們說:「這是我們這代臺灣人仍推崇孔教與儒家,感懷孔德成為中華民國道統努力的一種基本與情懷。由此,我們更在儒家文化圈的四邦之上。」(這是史料中所見之時人意見/非本文立場)
但不論次子或長孫繼任,這類討論仍直接漠視女性的存在。雖然2008年面對至聖奉祀官繼承問題時,似乎未見有關於為何女性無法有同等世襲權的討論。此性別問題在隔年才算浮上檯面。2009年7月底,內政部終於提出費時兩年完成的「奉祀官制度修正案」草案,往後只保留孔廟主祀的至聖奉祀官。有關未來至聖奉祀官的世襲,內政部特別說明,考量到「少子化」情況與「女男平等」觀念,若孔家未來只生一女,可由女子繼任。有官員自以為幽默補充「未來不排除出現中國歷史第一位女奉祀官」這種他們自詡「先進」的話語。然而,他們沒想過,此話真義其實不過是偽裝父系體系勉強將女性視為男性缺口的「補充」罷了。內政部無疑再次掀開了深藏在中華民國體制中的性別不平等的真實黑暗。
2009年教師節前夕,婦女團體齊聚在臺北孔廟前表演行動劇「女兒不如長孫?」呼籲中華民國政府正視充滿性別歧視的奉祀官世襲制。從2008年至聖奉祀官繼任問題,到2009年內政部的奉祀官制度修正草案,在在都讓婦女團體不滿。婦女新知基金會代表指出,內政部在繼承人選上圍繞男性打轉,不是孔德成次子,就是孔德成長孫,他女兒都去哪兒了?婦女團體又抨擊內政部提出的草案,顯示出內政部有關人員在性別意識上的零意識,不滿內政部公然主張將女性視為「備胎」而男性還是優先繼承的說法。臺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理事長劉淑雯表示:「我們在課堂上談性別平等,課堂外的社會卻不平等!」
我們以為時至近代,性別已經有夠平等,孰不知,世界下限總是超乎人的想像。從1966年孔子後代的嫡裔男性才有的免試入學優勢,到2009年內政部提出的奉祀官修正草案的男性優先繼承思維,似乎不過是反覆提醒我們一件事,性別差異仍如魅影無所不在,緊緊跟隨中華民國,絲絲纏繞人心意識。即使種族或階級差異可能持續被關注或被挑戰,性別差異則不知所以不被持續關注或不被認為需要持續關注,以及不被持續挑戰或不被認為需要持續挑戰。最後,身為性別史家,我想說我最感到無力的是,被生理性別男性問及,「為什麼是性別,現在已經很平等,還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