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可以側寫的面向非常多,導演自己說有參考西非迦納的女巫營地(Witch camp)作為電影的發想,白緞帶的束縛就成了一套電影呈現的套路,這部片處處透過荒誕的手法來表現「女巫」社群裡諷刺現實的可能,在女性、兒童的人權議題上更是達到明目張膽的程度,但個人認為導演的田調工作顯然是不夠紮實的,要不然就是沒有辦法將田調的成果與自己的想像力很好的結合。
小女孩樹拉從「被誣認」→「自認為」的過程中,小女孩不發一語,她的安靜要突顯汙衊她的婦女喋喋不休的吵雜,女孩「不發聲」一直隱喻著毫無發言詮釋機會的非洲孩童,但為何要將害怕女巫的村民已幾近妖魔小丑的方式來做為對比呢,普羅大眾對於「女巫」的恐懼,莫過於其神秘力量的展現,可是女巫原來作為與「女神」對話的中介者,卻在歷史文明的發展中,變成恐怖操靈者卻是有其脈絡可言。
先不論恩格斯如何說母系社會如何遇上私有財產制而逐漸演化成父系社會這中間會有什麼信仰上的變化,就光單說西非近代的殖民歷史,當傳統巫毒宗教遇上基督教之後,強勢的殖民者如何影響了宗教文化,自然而然便可以去想像「女巫」會是怎樣的歷程成為現在人人喊打的樣貌。
樹拉的第一句話是「我是女巫」,這句話雖然看似從樹拉口中講出來,但實際上她是在「山羊與人」難題中選出顯而易見的答案,先不問這個選擇聽起來有多荒謬,很多時候,在文化裏頭的人是會對許多現象和因果深信不疑的,這一點導演表現不俗,因為對照於樹拉是必須進入到一個密室中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去做選擇,這與范傑納(A. Van Gennep)所說的通過儀禮(Rite of passage)概念雷同,而女孩在密室的那段時間是進入中介狀態(Liminality),她處在模稜兩可的社會位置,從時間感中脫離,也切斷既有的人際聯結最後達到「整合」-新的社會身分,就好像經歷過成年禮的男子。
先前一部敘說南非割禮的電影《割愛》便是極力在隔離、中介、整合三階段的基礎下敘述故事,因此嚴格來說,「山羊與人」的選擇理應只存在於那一個晚上時間才對,片尾群帶飛舞的最後鏡頭終究是突破禁錮,渴望自由的嚮往而已。
而看似愚笨的辨巫男術士所展現的舞蹈卻唯唯諾諾配合著官員的不耐,也不過是現代文明攜著資本主義的大旗耀武揚威著官僚化的傳統文化罷了,而面對到觀光資本化的世界潮流,女巫社群中的女巫必須付出勞動力、交付被看的詮釋權、犧牲作為個體的權力,在這裡導演也是呈現地非常徹底,讓惡質的政府官員腦滿腸肥的形象根深蒂固,我們深惡痛絕這一個具有權力的中年男性,如何粗暴無禮的對待女巫群中的老中(他老婆)少(樹拉),卻又在一個握有更高權柄的「女王」之下百依百順,這樣的對比導演顯然對權力結構和性別議題上有很高深的見解。
不過這個女王的形象應該是脫胎於迦納的阿散蒂王(Asantehene),雖不具實權,但是基於一定的影響力,現代有些非洲國家在獨立之後,對於還存有的酋長制度形成了一種平衡,為了鞭長莫及的地區局勢政權的穩定不致於尾大不掉,大多仍持有實質的影響力,這也是為什麼女王可以理直氣壯的左右官員如何處置對待女巫們,不過我實在很難相信一個必須維穩自身影響力的領導人會不顧國際輿論壓力(畢竟都上電視了)做出不讓樹拉繼續讀書的決定,這種童話式醜化也突顯出導演角色設計與田野成果上的不一致,或許對於一個成長於歐洲的導演,這是她對某些國家在人權倡議上陽奉陰違的態度有很大的沮喪感吧。
這部片還是有個首部電影導演常有的問題,那就是寧願不好好說故事,只在攝影構圖上著墨,這使得我們只能透過樹拉的拚搏中,窺見女巫對身心靈自由的想望,老女巫群想要逃離桎梏的動機卻不夠突顯,這讓結尾便大打折扣,因此很難說服人。
有一個原居於緬甸的民族在二十世紀中期遭到另一個民族若開族的迫害,輾轉遷移到泰國北部的難民營,叫做克耶族,或許沒聽過這個族群,但如果改成「長頸族」就應該不少人知道,他們特別的傳統文化是世界稀有的,然而在離散的過程中,他們無法用自我意識來面對世界性的各種浪潮,只能任其擺佈,在泰緬寮邊境中夾縫求生存,在夾縫掙脫時,受傷的已經是整個民族的自尊。
我以前曾經待過泰國清邁一年,曾經有去過這樣一個小村落,這個觀光村落是個民族村,不是那間泰國清邁省知名的少數民族村,但商人將他們從邊境難民營帶離到這裡給予吃住,而他們在這邊製作手工藝品,並且任由觀光客拍照,雖然帶領我來的人說這裡賣出的飾品的錢是族人自己存用,但是總覺得事情沒有這樣簡單,有人的仲介,就必然有商業行為,這個民族也曾經因為其特殊文化吸引來自世界各地來獵奇的觀光客為泰國賺進大把的金錢,但是克耶族的處境並沒有因此更好。
首先我得要反省自己,當時到那少了該有的敏感度,隨意地拿著相機大砲進入村莊,就算是刻意營造的村莊,但是對自己的原則分際本來就應該拿捏,即使這裡是讓克耶族人工作的地方也不應該輕易地索取合照,心中一陣酸楚,他們猶如機械式答應的合照要求我看到的卻是資本主義如何踐踏民族自尊而克耶族渾然不知,我並不是同情,而是害怕,這樣的經驗也展現在電影中那些女巫的處境上,克耶族人或許已然只能明哲保身,而電影中的女巫社群卻依然在奮鬥著。
我曾在我所待的泰北地區路上看到克耶族的小孩準備去上學的模樣,這讓我想到電影中最讓人動容的,莫過於她對上學的渴望,她到了即便是滿是生理條件不全的同學之中,對她來說「學習」突破一切的藩籬,這也是樹拉「主動」表達出她作為個體想要獲得的事物,與前面基於生存的「山羊與人」選擇截然不同,她漸漸懂得理解進而批判,而在又被白緞帶從學習場域拉走的時候跌入深深的絕望,那樣的悲憤或許成就了神秘力量,眾女巫身著紅袍在大雨中唱著哀悼歌曲,滋養著大地,而樹拉滋養著眾女巫的希望。
或許我們不能急著批評清邁泰北的居民不管是華僑、克耶族還是也在民族村擺放攤位的拉呼族和阿卡族為何看不見自己所處的社會架構是迫害者還是被迫害者,如同我也不忍批評片中的官僚官員、冷漠警員、叫囂村民、激動女王一樣,但對於已被啟發的人權倡議者一如這位導演,她的藝術滋養所能讓她幫忙到他們的,或許就是夠透過這麼一部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