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也許在翻譯的過程中會喪失,但也可能在翻譯的過程,得到意義的全方面解放.
譬如阿喀郎.汗改編汗改編《叢林奇譚》
以前上過這樣一堂通識文學課,討論文學與改編的關係,印象非常深刻。教授放了電影《愛情不用翻譯》,然後要我們討論片名Lost in Translation和片尾的關係。
在那場經典的結局,被淹沒在人群中的比爾莫瑞對史喬莉喬韓森講了一句話,彷彿是非常重要的一句話,一句足以扭轉所有故事情節走向的話,可是觀眾聽不見。
教授要我們討論,為何導演故意讓觀眾聽不見這句話,如果它真的這麼重要的話?
因為Lost in Translation的關係。片名早就為這經典的場景,埋下了伏筆,所有翻譯都是(愛的)徒勞,你永遠無法以語言清楚說明語言的多義性和必然的侷限。
但教授同時以非常溫柔的口氣鼓勵著我們,正因為所有溝通的本質可能是無效的,所以我們更不能放棄語言作為我們認識這個世界的重要方式。任何作品的改編因此變得重要,它擴展了我們對於世界的想像,深化了我們對於人性的理解。
這堂課我一直放在心裡,是我後來觀賞任何形式改編的作品,一個重要的起點。是的,有些東西也許在翻譯的過程中會喪失,但也可能在翻譯的過程,得到意義的全方面解放。
譬如阿喀郎.汗改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魯德亞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傳世百年經典《叢林奇譚》(The Jungle Book),就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例子。
《叢林奇譚》的故事,大家早就耳熟能詳,近年來也有迪士尼的電影《與森林共舞》,頗受大小朋友的喜愛。阿喀郎.汗的重新詮釋,是一場結合劇場、舞蹈、音樂的出色改編。不過有意思的是,你所有從小認識、熟悉到可以從手裡用陶土捏出塑像的場景全變了。
當氣候變遷、海平面上升,森林王子毛克利變成氣候難民,從印度來到了倫敦。這座現代化城市已被大自然收回,路上空無一人,被各種動物佔據,化為原始叢林。編舞家阿喀郎以難民之眼溫柔地傾訴一則關於地球未來的寓言,被破壞殆盡的自然、飽受文明摧殘的動物們,他們與人類的關係將走向何方?衝突關係要如何被和解?
音樂是阿喀郎作品裡非常重要的元素。那些很難用語言說出來的事物,像馬奎斯曾經說過的,「這世界太新,必須用手去指」,阿喀郎用音樂代替手指,將那些最幽微最深邃,無以名之的情感,刻劃得栩栩如生。過去幾年來,阿喀郎和英國作曲家喬瑟琳‧普克聯手打造了不少作品,每次巡迴演出,佳評如潮。
我最早認識喬瑟琳‧普克
Jocelyn Pook 是來自於她在庫柏力克電影《大開眼戒》中的配樂。那場化妝舞會,充滿詭譎不安,迷幻而疏離的氣氛,她卻巧用了精妙的古典音樂,調製了一道惡意的佳餚。庫柏力克令人目眩神迷的場景調度功力自不在話下,可是我始終這麼認為,當年影評和觀眾接受度不高的本片,在多年之後重新被正視被喜愛的《大開眼戒》,幕後有個非常重要的聲音,那就是喬瑟琳‧普克。
喬瑟琳‧普克非常非常會利用音樂說故事。只消幾個音符,就可以勾勒出任何導演想要的天和地,而那幾乎是整個宇宙。在閱讀本文的你,請你打開spotify或任何串流媒體,聽《愛.欺》(The Wife)這部電影的配樂,保證一秒就掉進電影。沒看過電影也沒關係,閉上眼睛,你也可以強烈感受到一個繁華世界的存在和它正所面臨的衰敗困局。
或者這麼說好了,如果你喜歡麥可尼曼譜寫的《鋼琴師與她的情人》,那你肯定喜歡喬瑟琳‧普克。因為喬瑟琳‧普克曾經在一場英國《衛報》的公開訪問中,提到影響她最深的作曲家就是麥可尼曼和Philips Glass,而他們作品共同的元素就是極簡主義。什麼是極簡主義?就是一滴水流到了大海裡,從此那大海裡的每一個分子,都有了那滴水的存在。
阿喀郎今年度巡迴的《叢林奇譚》,已在全世界掀起了一陣討論狂潮。舞蹈經常被認為是抽象的演出,但《叢林奇譚》以動畫作佈景呈現,讓抽象舞蹈有具象展現的維度,同時在喬瑟琳‧普克的音樂帶領之下,它帶給我的直觀印象,就是身心靈完全沉浸在劇場的五感體驗:劇場變成了近未來的都市叢林,令人有身歷其境的感受,這大概也是劇場不同於手機或電視的魔力。
從舞蹈中喚醒對人類身體的原始驅力,以動畫投影追尋失落的野性叢林,
以及極簡主義譜寫環境的頌詞與哀歌
從舞蹈中喚醒對人類身體的原始驅力,以動畫投影追尋失落的野性叢林,以及極簡主義譜寫環境的頌詞與哀歌。這是一場你看得到、聽得到、伸手就出觸摸得到,從第一秒進了觀眾席,就會有走進景框的錯覺(我們不都曾這樣看過IMAX這樣誇張的介紹:Don’t go into a movie. Be a movie?)。這是一場我會極力推薦的偉大劇碼,它邀請了當今最好的編舞家和舞團,與堪稱「麥可尼曼接班人」的配樂家喬瑟琳‧普克,在被尊為大師的阿喀郎麾下,打造了一個你最熟悉,卻也最難以置信的當代叢林都市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