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公司(六)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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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可以說是公司裡面最有藝術的一段了。
公司的主管每個人都喜歡商量。
他們每個人都希望提出的結論是大家商量好了的結果。
顯得公司團結一致、彼此尊重。
所以商量的時候與會者都特別客氣。
上位者說，我有點事，拿出來跟大家商量商量。
下位者就說，好。
這就商量好了。
這畫面拍起來，那是真的能拿金馬獎。
台面上那是真的一團和氣，笑容可掬。
頗有風行草偃、陽光普照的精緻畫面感。
暗地裡那是各個出口成髒，怨言在心。
像是低頭吟禱，咒人扎針的邪教獻祭場。
主管呢用的都是長鏡頭，一鏡到底。
短的不行，會顯得他專業不夠。
下屬呢愛的都是短廣告，運鏡要快。
長的不行，會找不到恭維話說。
要拍這種會議現場，導演和掌鏡想不拿獎都不行。
畢竟這畫面和分鏡割離感太嚴重了，
但是整體看起來卻很一致，這都得歸功於底下的員工。
他們不但是一個成熟的社會（social）人，還個個都是影帝。
尤其是科技廠的。打卡前要開朝會，打卡後要開例會。
入戲之深，就像就連工時之外都還沉浸在角色裡。
但其實他們只是想少說點話快下班。
而大理公司就不會這麼沒人性。
不但商量的時間都在工時裡，而且台詞也特別好背。
不用阿諛諂媚，只需要你點頭稱是，特別地像說相聲：
「老衲，我跟你商量一下。」
「是。」
「這週末我們要打球。你來接我們上山。」
「好。」
「不過六日不能都出勤。」
「那是真不行，違反勞基法的。」
「所以就別打卡了吧。」
「還能這樣？」
「補休照算，就這樣。」
「這商量呢？」
「這不就在跟你商量了嗎？別打卡，有補休。」
「您不是說了公司要守法的嗎？」
「不打卡沒證據就不算違法了啊。」
「可補休沒名義啊？」
「寫公假啊。」
「這也行？」
「就這樣了，補休就是兩個半天。」
「十八洞不是打一天嗎？」
「下午不到四小時啊，四捨五入一下，不就是不算嗎？」
「是這麼四捨五入的嗎！」
「反正你來了也沒幹嘛，就說你來不來吧。」
「就這條件誰想去呢！」
「你這是不打算跟我好好商量了？」
「你這像是商量嗎？」
「我不是問你意見了嗎？」
「但你沒聽啊。」
「你這是要教我做事了？」
「我哪敢啊。」
「我一個總經理需要聽你一個員工的意見？」
「那是真不用。」
「我這是在教你，也是在幫你。」
「沒看出來。」
「那是你眼力不夠。」
「那是，沒看我還戴著眼鏡呢。眼力好不起來。」
「這次來的都是大老闆，你來還能拓展人脈，好好發展肯定有幫助。」
「那是，我都拓展來幫貴公司了，只是貴公司沒幫過我。」
「那是你沒達到要求。要是你多幫幾次，建立好形象，公司能不幫你嗎？」
「那貴公司能幫我要兩天補休嗎？」
「你怎麼就跟補休過不去了呢？」
「要能換加班費，這事就過去了。算兩個半天也行。」
「這更沒得談。假日出勤只有補休，沒有加班費。」
「加班費或補休依法是可以商量的啊。」
「你這是不打算跟我好好商量了？」
「怎麼又繞回這句了……」
「你的薪水究竟是公司發的還是政府發的？」
「這當然是公司發的呀。」
「那你當然要遵守公司規定而不是政府法令啊，不然你跟政府要薪水去。」
「話是這麼解釋的嗎？」
「我們公司規矩就是這樣，愛做不做。」
「行，您是總經理，怎麼說都行。」
「記得早上六點來接我。」
「六點出勤，時數不是應該從六點起算嗎？」
「但依法你手不在方向盤上的時候不算工時啊。」
「你不是不談勞基法的嗎？而且我頂多是老司機而不是司機啊。」
「我們公司規矩就是這樣，愛做不做。」
「行，又繞回去了。」
「你中午就在美麗華餐廳等，幫我們先叫啤酒冰好。」
「好。」
「你吃飯的帳單另外算。」
「欸，你這連餐費都不補助的嗎？」
「你平常上班餐費都是公司出的嗎？」
「貴公司和天下可都真沒白吃的午餐啊。」
「別老這麼愛跟公司計較。」
「是公司老愛跟我計較吧？」
「做做數學（Do the math）！別計較這幾小時卻妨礙到升職加薪。」
「可貴公司十年沒人升職過了。」
「但我年終給得比較多啊。」
「就多五百，還不如一次加班費呢。」
「你這是不打算跟我好好商量了？」
「別再繞回這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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