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鄉愁,Belfast (UK,2021)

2023/09/01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獻給所有背井離鄉之人。
獻給所有堅守家園之人。
獻給所有曾經迷惘之人。
Belfast (貝爾法斯特),北愛爾蘭首善之區。
海水湛藍,一波波,拍打著碼頭港灣。山脈青青,聳立著有八百年歷史的貝爾法斯特城堡。鏡頭悠悠,掃過博物館、維多利亞購物中心,掃過市政廳、鐵達尼號博物館,掃過二十一世紀明艷照人、炫麗多彩的貝爾法斯特。一幕幕,祥和舒緩,訴說著歲月靜好。
半世紀前的歷史,卻如黑白膠捲般,徐徐展開。
1969年8月15日,貝爾法斯特,一個看似尋常的夏天。
一排排櫛比鱗次的屋宇,一條條雞犬相聞的巷弄。晚餐時間已到,各家媽媽忙著呼喚孩子們回家吃晚飯,貪玩的孩童只是玩得興高采烈,繼續追逐跑跳踫。夏天的風吹過,帶來海洋的氣息,夕陽斜斜灑下來,裹著街坊鄰居的歡聲笑語。Buddy 一手舞著劍,一手拿著垃圾桶蓋當盾牌。這是他出生的社區,從小玩耍蹓躂的街坊,生於斯、長於斯,空氣裡一片守望相助、相見語依依氛圍,渾不辨是新教徒還是天主教徒。對小學生 Buddy 來說,夏天就該盡情嬉戲、盡情歡樂,盡情地把童年夏日,寫成一場嘉年華會。
只是,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超乎 Buddy 的理解與想像。夏日沒有遠颺,暴動來得迅雷不及掩耳。長達三十年的 The Troubles (北愛爾蘭問題)改寫了這個城市,改變了 Buddy 一家人的未來。
Buddy 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看著一群蒙著面、拿著火炬和棍捧的青年男子,如凶神惡煞般地到來。當轟一聲不知何物在他面前不遠處爆得好響時,他才嚇得魂飛魄散地叫了一聲 “媽”。快速奔跑的人影、震耳欲聾的叫囂、重重撞擊的聲響,打、砸、燒、喧一片混亂中,Buddy 的母親迅即跑來將他抄在腋下,另一手拿著垃圾桶蓋護著頭部,擋住四處飛奔的亂石。將 Buddy 安置好在桌子底下後,母親又跑出去找大兒子 Will。兩兄弟聽從母親囑咐,顫抖抖地躲在一塊,祈盼暴風雨趕快過去。母親驚魂未定,喘吁吁地伏在窗戶下,注視著外面肆意破壞的暴徒。他們放火燒了一輛汽車,呯一聲巨響,砂石、汽車殘骸四處飛揚。
暴徒的目的是趕走天主教徒,Buddy 一家信奉新教,算是安然度過了這一劫。
《Belfast》改編自導演 Kenneth Branagh 的親身經驗,其在片中之他我 Buddy, 自然成了主要敍事視角。透過九歲的他之觀照理解,大部份北愛爾蘭問題帶來的衝擊影響,僅由新聞報導、成人間的三言兩語來勾勒,諸如城市各處愈來愈頻䌓的狙擊爆炸、天主敎家庭的被迫離去、貝爾法斯特成了英國失業率最高之地等等。鄉愁、童年往事,更像是Branagh 的濃墨重彩。慈愛的祖父母,緊密的家族關係和聚會,父母親雖因經濟拮据而爭吵,卻也有高歌共舞的浪漫時刻,Buddy 對班上女孩的情竇初開。除了出身貝爾法斯特,六零年代聲譽鵲起的 Van Morrison 歌聲響徹全片之外,還有父親帶一家人去看的趣味奇特電影,黑白電視機裡放映的好萊塢西部片,自然少不了有約翰韋恩的 雙虎屠龍 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和日後成為西部片傳奇的 日正當中 High Noon
翌日清晨,Buddy 腳下踩著不再是平坦的路面,而是裸露的砂石。歷劫之後的街坊,新教徒、天主教徒感情如常,只是喧嚷忙碌異常。忙著修門窗補窟窿,忙著建造足以防禦暴徒再次入侵的路障。看著電視新聞報導將之稱之為戰區,Buddy 的母親瞥向窗外,戰區就在自家門口。但就算是戰區,她對她的愛依然不變,這是她出生、長大、結婚、生子的城市。她在意的是何時繳完積欠的稅款,何時償還債務,壓根沒想過要離開貝爾法斯特。
驚嚇過後的 Buddy, 對這一切充滿了好奇,頑皮地爬上路障最高處,從那裡望向街道另一端,也是相似的路障聳立著。他睜著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這一切。街道開始有人巡邏,守衛士兵在路障處設下關卡。Buddy 的父親是個木匠,在英格蘭工作,每兩個禮拜才回家一次。這次回來,還遭到了士兵的刁難。在 Buddy 的童稚凝視下,生活似乎如常運轉,卻也有了說不清的微妙變化。夏日尚未遠颺,父親的歸來,家族來個週末大聚餐,當然少不了祖父母。在 Van Morrison 的 Caledonia Swing 歌聲中,眾人閒聊、說笑話、踢足球、吃三明治。父親和母親隨興熱舞,時光彷彿倒轉,兩人又回到了高中時代,無憂無慮,青春洋溢,滿滿誘惑。
兩個不速之客 Billy 和 Mackie 的到來,在 Buddy 心中種下了若隱若現的憂慮。就好像果汁喝了一大半之後才察覺,可能早已經酸掉了。Billy 語帶威脅地提醒父親為了清理街坊(天主教),要嘛出錢,要嘛出力,千萬不要落了單才是。父親毫不示弱地嗆回去,敢動他家人一根汗毛,絕對讓他死得難看。Billy 轉身離去前看到十四歲的 Will ,對他又是輕笑細語、又是親善搔頭。父親一眼識破 Billy 的意圖,當晚殷殷叮囑兩個兒子,若有人要他們參加任何團體、幫忙跑腿、傳遞信息,就說與母親聽,待他回來再處理。只是,青少年好騙好煽動,尤其是父親常年不在家,Will 依然做了幫兇,Buddy 糊里糊塗地被同輩親戚 Moira 拉著去偷糖果,又身不由己地被拉著加入暴徒的超市打劫。
美好的週末在一場電影中結束,色彩浮誇的 One Million Years B.C. 。銀幕上穿著皮毛比基尼的女星徒手與恐龍搏鬥,Will 和 Buddy 看得眼眼大大、嘴巴開開。父親典型藍領階級想法,這是給男孩子的教育,讓他們開開眼界,母親無可奈何。
當晚,城市上空烏雲籠罩,喻示著風雨欲來。
屋外,翌日新聞報導,狙擊已成暴動新伎倆,槍聲時而可聞。建築物被炸,有人送了命。
屋內,沒睡下的 Buddy 無意中聽到父母為了欠債欠稅而發生齟齬。父親提議離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避開這場內戰。母親心有靈犀地說出了 Buddy 的心聲,除了貝爾法斯特,她毫無所悉。
Buddy 心中另有事,他喜歡班上一個叫 Catherine 的小女孩,正費思量如何才能與她並排而坐。他將心事說與祖父母聽,一計未成又施另一計。祖母教他邀 Catherine 一起做人類登陸月球的報告,如此二人分數相同,自能並排而坐。等不及的 Buddy 獨自跑到 Catherine 家對面、一間賣電視的商家遊蕩。電視上播放著城市各處慘狀,Buddy 眼不見、耳不聞, 一顆赤子之心,全繫在了坐在窗邊梳著長長秀髮的 Catherine 身上。
父親提到的內戰,Buddy 尚未能理解。照常地上學、踢足球,最大心願是一朝醒來,變成世界上最厲害的足球員,還有,心愛的 Catherine 做了他的新娘。他最掛念的是,一家子可能離開貝爾法斯特。他趁機向祖父訴說心中苦惱,不無冀望祖父或能阻止兒子的打算,最起碼,祖父母能跟著一塊來。日漸清晰的是,父母因欠稅、金錢而生爭執,母親甚至對著父親接連丟盤子。又見母親幾次電話中要求父親回家未果,尤其是自己被拉著去偷糖果引來警察上門後,母親深感無力地暗自飲泣。還有,新教徒對天主教徒的無端恨意。一次,父親提前回家並送他上學時又被 Billy 攔住。Buddy 忍不住偷聽他們的談話,隱約想確定父親會不會加入 Billy 的驅逐天主教徒一黨。他的小小謬思 Catherine,適巧來自天主教家庭。
Buddy 鼔起勇氣,摘了一束野花送給 Catherine,嬴得與她共同作報告。唰地一聲,天空似乎放晴。然,祖父日趨病重,城市內部衝突日益升高,愈來愈多人失業,愈來愈多人被迫離去。父親再次回來,除了柔性勸阻 Will 繼續犯傻為暴徒利用之外,也是想進一步說服母親搬離故土。在公園的家族聚會上,父親表演了一擊中的的神技,為他之後據此從 Billy 手中救下母親和 Buddy 做了伏筆。母親說她無論如何也丟下下貝爾法斯特, Violet 以哲學口吻說道,愛爾蘭人天生就是要離鄉背井,否則世界各地哪來的酒吧?
母親和 Buddy 送父親去坐公車,父親情深地告訴母親,他需要他的家人、需要她和他在一起。
公司為他配了一所房子,他們得在聖誕節前做決定。母親深情款款地看著父親,這個她自小就認識的男子。他們生於斯、長於斯,認識街坊的一景一物,認識街坊的每個人。每個人也都認識他們,認識他們的孩子,喜歡他們、照顧他們。一旦跨海而去,誰會接受他們?包容他們?英國人可能甚至聽不懂他們說的話。父親安慰母親,時代在變,潮流在變。臨去語依依說了幾次,聖誕節前得決定。父母間對移民英國的岐義,Buddy 隱隱不安,害怕父親這一去不回頭,忍不住追問他聖誕節會回來吧!
聖誕鈴聲漸漸響起,祖父住進了醫院,母親為了躲避收房租的人,假裝沒人在家。Buddy 去看祖父時,再次向他吐露可能跨海移民的苦惱。母親說英國人甚至聽不懂他們說的話,更讓他憂心忡忡。祖父安慰他說如果他們聽不懂他說的話,表示他們沒在聽。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是誰,知道這裡的每個人都看顧著他。那麼無論他走得多遠,就會依然健康、依然快樂。此時的 Buddy 或許聽不懂祖父要他莫忘故土、莫忘去時路的叮嚀,但導演 Kenneth Branagh 顯然沒拋開貝爾法斯特,沒拋棄他在這裡度過的童年,特別是父親帶全家人和祖母去看的誇張奇幻電影 Chitty Chitty Bang Bang。祖母抓不住兒孫的時代趣味, 緬想著 Lost Horizon 消失的地平線 裡的人間仙境香格里拉。
聖誕節,父親帶來了滿滿禮物,也撕開了Buddy 害怕離去的深層憂慮。當父母和他商量全家移民英國時,Buddy 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他害怕交不到朋友,害怕看不到祖父母和一堆親人,害怕見不到 Catherine,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看著因哭得聲嘶力竭而睡下的 Buddy ,母親轉而希望父親回來與她一起度過難關。父親說他們無法一天24小時看顧著他們,像他們一樣大小的小孩,有的就在轉角處喪了命。
成人眼中所見這個城市上演著的血腥殺戮,超乎 Buddy 的想像與理解。他只是害怕跨海移民,也害怕因此失去父親。父親聖誕假期結束離去時,Buddy 臉貼著樓上窗口一直盯著父親,父親幾度回首向他揮手,他仍不肯離去。看著父親漸去漸遠,直到背影消逝不見。
一波波的暴動、血腥、鎮暴,似已成了貝爾法斯特的日常呼吸。Buddy 終究逃不過,不但親身參與,還因此和母親差點送了命。他本來和父親一塊,父親要去醫院看祖父,就叫他去祖母家等。和父親道別後,Buddy 欲往祖母家方向走時, Moira 從對面跑過來一把抓住了他。因他未向警察坦誠偷糖果之事,成了幫派的一員,可以加入戰場。Buddy 一臉迷糊,他想轉頭往回走,卻身不由己地被愈聚愈多的人推著往前。一大群人來到了超級市場門前,開始了一場狂亂地打砸搶掠奪行動。Buddy 不知所以,Moira 卻要他任意拿、隨意拿,Buddy 選了個特大號洗衣粉,一路跑回家。當母親知道 Buddy 犯下何事時,失心瘋似地一手拽著他,一手拽著 Moira,無視於街道上一片混亂,跑到了超市裡面。
擴音器宣佈軍隊已開拔逼近,群眾速速離去。
母親充耳未聞,一邊要 Buddy 物歸原處,一邊嚴厲警告 Moira 下次再有這種事發生,會揍得她鼻青臉腫不知東西南北。
Billy 走了進來,三人被推到外頭,成了人質。
鎮暴警察已佈署在街道兩端。
父親和 Will 正巧出現。
Billy 仇視天主教徒,自認是時代的領頭羊,父親則是拖垮時代的無能之輩。千鈞萬髮之際,Do Not Forsake Me, Oh My Darling 的歌聲響起,既呼應了父親和 Billy 一正一邪的價值岐異,更道出了父親的內心戲。
I do not know what fate awaits me
I only know I must be brave
And I must face a man who hates me
Or lie a coward, a craven coward
Or lie a coward in my grave
當 Billy 拔出手槍欲射殺時,Will 適時丟了一塊大石給父親,父親一擊中的的神技,打落了 Billy 手上的槍,Billy 隨之被鎮暴士兵帶走。
飽受驚嚇的一家人,緊緊抱在一起。回到家,母親表示立即打包、離開。
Buddy 終於和 Catherine 相鄰而坐。
祖父去世。
Buddy 一家人離去前的家族派對,父親對著母親大唱情歌, Love Affair 樂團的 The Everlasting Love
清晨,一家人提著行李,等著巴士到來。母親一看手錶,時間充裕。拿出準備好的一束花給父親,讓父親帶 Buddy 去向 Catherine 道別。事後,Buddy 問父親他與 Catherine 會有未來嗎?因她是天主教徒。父親蹲下去認真地對他說,她可以隸屬任何宗教,只要她正直善良,你們互相尊重,家裡永遠為她和她的教友大門開開。
祖母望著一家人坐著巴士離去說道,
走吧,往前走,不要回頭。愛你,兒子。
半個世紀之後,導演 Kenneth Branagh 帶著當年的小男孩回來了,回到那一個本該尋常,因愚蠢仇恨變得不尋常的夏天 。
Billy 抓了 Buddy 和母親當人質:Buddy
Billy 抓了 Buddy 和母親當人質:母親
Billy 抓了 Buddy 和母親當人質:父親
來自前現代的靈魂,誤闖入後現代的肉體。碰來撞去,都是密碼。心悸,卻又無可奈何。不合時宜,又跟不上時代,只好活在自己的小小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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