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前幾天,收到飛地書店的書福袋,很開心。以往去外縣市旅行,會盡量安排一個獨立書店的行程,原因之一是想藉不同書店的特性和選書,遇見一些不熟悉的作者和作品。實際上也真的如此收穫。
2021年初搬了一次家,離台北市區又再更遠一些。以前常去的幾間書店,古亭的讀字、新生南路巷子的伊聖詩,永安市場的雅博客,也都像說好了一樣,相繼結束營業。聽到消息時雖然覺得可惜,但對於本就要離開的我,心情上似乎也得以少一些留戀。台北居,大不易,於老百姓是這樣清晰,以致我們只能一步步的向後退。而書店面臨的生存挑戰何其多,又是在疫情期間。是以飛地能夠頂下原先也是在台港人經營的意念書店,沒有十足的勇敢和衝勁勢必很難做到。
我的福袋裡頭放著西西《看小說》、智海《The Writer And Her Story》和《魔法師的年代:跟著維根斯坦、海德格、班雅明與卡西勒,巡禮百花齊放的哲學黃金十年》。除了最後一本,前兩本都是香港創作者。
西西是多數人很熟悉也是指標性的香港作家,最近剛以八十五歲高齡辭世。智海則是第一次接觸他的作品。《The Writer And Her Story》是黑白色調的漫畫,描寫一個抑鬱的作者,被自己腦袋裡沉重的想法壓駝了背,寫下作品想為腦袋「減重」,卻被郵寄、傳真各種瑣碎的問題所困,就連繪者也彷彿以上帝之手,延伸再延伸,給他沒有盡頭的樓梯和前路,走到一半還不小心摔一跤,不得不從頭來過。
我接觸的漫畫不多,而且年代久遠,除了大量改編成偶像劇的少女漫畫,印象最深的是伊藤潤二的恐怖漫畫,既是看得毛骨悚然卻又欲罷不能。長大以後再細想,發現它不單純是嚇人,人性的心理、傳統社會的禁錮,都是故事的基底,並不乏批判,也因此可以成為恐怖漫畫的經典,不斷被影視化。年紀再小一點的時候,也看柯南、小叮噹和蠟筆小新那些,記得那時買蠟筆小新還得經過一番抗爭,因為內容太不正經。(結果現在小孩都看屁屁偵探了你看看!)
台灣的漫畫家,是很後來才接觸,更別說香港漫畫只知有老夫子。而從小被日本漫畫餵養的我們,似乎已經很習慣接收日式的風格,也有著漫畫就是比較娛樂化的刻板印象。《The Writer And Her Story》的第一次出版是1999年,由作者自己複印、裝訂再拿到書店去賣,似乎是那時香港尚未成名的創作者的普遍現象,彼此之間還會交流裝訂的技術,手工的精巧甚至勝過機械。直到2007年,出版社將其重新印製,才有了如今到我手上的這一本,也才知道原來漫畫也可以是這樣,很文學,甚至有長鏡頭的電影感。
樓梯與樓梯之後
「你有需要這樣對我嗎?」在作家抱著作品爬了六頁的樓梯之後,她沮喪又生氣的向繪者抱怨。
「沒把狹窄的樓梯變得支離破碎,我已經很仁慈了。」
「為什麼剛才不讓我摔死就好了。」(作家在爬到12樓時摔回了地面)
「你的死亡必須更神聖一點。」
開始用方格子已經有幾年,但產量很低,文學獎的投稿也槓龜了不知道幾次。看到這個爬不完的樓梯多少有些心有戚戚焉。雖然還沒有足以稱為作品的東西,想把腦袋的重量卸下來也欠缺技巧,時常言不及義。但在螢幕前坐久了,肩頸愈趨緊繃下肢愈趨渾厚,卻真實的不得了。拿把尺量的話,距離挺直腰桿的角度一定逐年增加。過去好多次,一把稿子寄出去,就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說:「這次再沒有我就要放棄。」斬釘截鐵的。那個從小都沒有在作文項目獲得肯定的小孩也會跳出來,告訴你本來就不是這塊料。
可是,後來我還是把電腦打開了,還是把石沉大海的文章拿出來改。除了自己手癢,說真的也時常被其他創作者的文章安慰,還有一些慷慨回饋的讀者,即便只是一個愛心。然後反覆調整自己的心態,想想自己為何而寫。
如果要說2022年最大的改變,或許就是稿子丟出去的那一刻,我不再告訴自己「這次再沒有我就要放棄。」不是因為寫作神聖,還是缺我不可。只是想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想做的事。若自認還不夠努力和決心,就選擇放棄,以後的自己也會遺憾吧。
這道樓梯還很長,不知道要走多久,有可能會摔不只一回;有可能爬到盡頭以為有一間舒適優雅的套房,結果卻只有一張聊表心意的破床;又或者,最後的最後,我找到其他對那個階段的我更重要的事,就暫停了文字的施工,也不無可能。
誰知道呢?
但是目前我還在這,還可以在這。並且已經有了收穫,是過程的喜悅和成長。故事中的作家雖然看似孤獨行走,但其實她還有讀者的目光,還能穿越第四道牆和繪者對話,好像我們在和上帝祈禱。這是無聲勝有聲的相伴。感謝上帝沒有給我一道破碎的樓梯。借用《The Writer And Her Story》做本篇的篇名,惟願最終能有一個不是嘆息的結局。
最後放一張我的古早味小叮噹。
書放了二十多年,現在交給了兒子,原以為畫面和紙張老舊,小孩會不喜歡,結果他看了十幾遍,愛不釋手。
這就是好故事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