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戒斷用Goodnight填補深夜孤獨，在隱忍幾個深夜後，仍在寂寞瘋狂的叩門下，又來到熟悉白貓的入口，按下與陌生人連接的藍色通道。
電話接通，又一個「K」。
暱稱大概是交友軟體上最難的第一題，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歡隨意用一個英文字當作自己的代號。快速、簡單又符合交友軟體的需要。過往到現在遇到的「K」，可以打出10幾組撲克對子的量。
*
聊天開頭K直接說明來意:「禮拜天聖誕夜沒有約的話，要不要2隻單身狗一起吃個晚餐?」
Goodnight連7分鐘接觸時間都沒結束，就提出邀約的男人。通常人格數據顯示: 沒耐心、暴躁、目的性強烈。
『你就這麼隨便約人過重要節日的? 沒看過對方、不知道長相。』在掛斷前選擇提問。
「我只想有人一起吃個晚餐，一起過這個特別的節日。當然，前提是妳也願意，我會很開心有妳陪伴。」
「當天如果聊不來，就好好吃頓飯、好好說聲聖誕快樂然後再也不見。」K語氣輕鬆。
『好。』想想沒什麼理由拒絕，就答應K的聖誕盲約。
*
之後的聊天，K 都處於下班後被工作榨乾，像Siri毫無靈魂的智慧語音、平舖直述的E調。
但對於我，沒有莫名開始拐著彎聊色，到晚餐前也沒有問過或試探任何的身體資訊或要求看臉換照片。
誠如他一開始的邀請"只想有人一起聖誕夜吃個晚餐"，一個上來找人陪吃飯的男人。
_後來，才知道K是傳統基督家庭第3代。聖誕節對他是別具意義和值得慶祝的日子。
*
聖誕節當天因為行程變更，一早6點多便留言給K。剛留完言，也被工作生理時鐘喚醒的他回撥了電話。
「配合妳時間，我沒有問題的。」對比之前下班被抽乾靈魂的AI智能回覆，剛醒的K嗓音沙啞、低柔還帶著小奶狗的撒嬌音。
矮壓~這聲音對音控的我來說殺傷力有點大。
『你不要用這種剛醒的聲音跟我說話，這聲音很打妹!!』語氣微微嚴肅的發出警告。
耳邊傳來他好心情的笑聲。
順勢半開玩笑得跟K說『我不小隻喔，請穿你鞋櫃裡最高的鞋子，不然我怕我氣勢會壓過你。』172的身高對部分男人總會造成壓力。
話剛說完，空氣突然像被瞬間抽成了真空，電話另一端的笑聲安靜了好幾秒。
「我跟一般男生不一樣，我坐輪椅，身高對我來說沒有差。」
「如果妳介意的話，晚餐取消也沒有關係。」
意外的答案，炸的我腦內的CPU停止運轉。
單腳義肢的我突然在上面遇到同類人，卻和以往遇到的男人們反應一樣”不知所措”。
想快速、假裝自然，卻只能生硬的擠出『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呢。』
「謝謝哦~」K的回應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我要去洗頭respect you了，晚上見!』被擊暈的腦袋像逃跑般，掐出一個腦內應該還不算太爛的結尾後，迅速結束對話。
*
掛完電話攤在床上，內心複雜、腦袋空白。
原本想K特意來到我居住的城市，想帶他上新的地標景點看高空夜景；但K突然的坦白，讓我因為他的身分否決了這個想法。
上坡跟門坎的障礙、現場多人的異樣眼光，對他來說….，想到這裡，我卻驚醒的大笑。
*
就在昨天，我參與了項國科會計畫，一個探討關於《身障者社會化的心理諮商幫助》研究。
訪談中最後一題:「在親密關係裡，妳覺得最限制妳或是妳最不能接受的對待是什麼?」
『要做某些事，像是:攀岩、潛水的時候，他們都說我不行；但我是真的不行? 還是是你們覺得我不行?』我這樣對訪談者說。
『很多時候，我是鼓足了累積很久的勇氣才小心翼翼、不確定的跨出想做的第一步，但你們的一句不行、不可以卻可以輕易擊殺掉我的好不容易。』
這樣說得我卻在24小時內因為K，狠狠打臉自己好幾個耳光。
遇到跟我同是身障的K，我卻也可笑的先入為主「不行、不可以」。
我犯了同樣的錯誤，卻也在這時候真心懂了，那些否定我的立場和想法。
K的出現在2022結束前，幫我狠狠上了堂課。
_真正的理解，只有在妳變成當事人的時候。
*
聖誕的大節日路上都塞滿了車，K傳了會晚到的訊息。
他的塞車讓我有空檔先到現場走一遍，希望他跟我見面的每一分鐘，都不會有一刻感到困窘的發生。
約定的時間，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在從背後切進我的視線，像安靜得雪橇從我身邊滑過。
在不知道我長相的他後方，輕輕將手搭在他肩上『hi，K。』
黑色皮衣、刷色牛仔褲和皮靴，椅子上的男人穿的體面。
看到這樣的他，我暗自為他感到開心。因為身障的缺失就不在意外表，間接透露出的是對生活不再保有期待和熱情。
還好，他沒有，真好。
和我預想的一樣，帶他往天臺空景的路上，經過的每個人都注視著他。
不，應該說"看著他坐在輪椅上"。
但K表現的和goodnight上一樣沉穩、健談。在藍橘紫落日的天色下，雙手推著輪椅、邊和我說話，毫不在意周遭投射在他身上的探究、關切和注視。
他突然問我「妳有覺得我奇怪的地方嗎?」
無奈的看著他，心裡想著….你不知道你本身就是”特別”的存在嗎?
面對K特殊的身體狀況，他的問題讓我思考他是否話中有話，需要腦內風暴想出一個非正規的答案才是正解。
『有阿，我們出來你背個大背包，是打算把我殺掉然後享受逃亡嗎?』我指著他旁邊大到可以覆蓋整個後背的包包回答，說完後超想給自己來個掌聲。
預料外的答案讓K愣住，幾秒後我便在現場聽到他電話裡那開朗笑聲和臉上大大的笑容。
.
「謝謝妳陪我吃飯，妳今天開心嗎?」
『我看起來很難過?』
「是沒有，只是想再次確認而已。」
看著K泛紅的耳朵，很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樣彆扭、那樣希望有人陪、那樣希望能被誰懂。
「一隻手給我。」K突然說。
右手遞給了他，掌心傳來沉甸甸的冰涼。
『是什麼?』好奇伸出另外一隻手想拿起來看，他卻用比我快的速度把我兩手摁住。
「就…一個小禮物。」他的臉上微微染著害羞。
雙手打開，是一罐琥珀色的蜂蜜。
「祝妳，聖誕快樂。」K的雙眼像初生的小鹿，漾著淡淡的水光。
我看著他
長大的現實裡沒有聖誕老公公，但有小鹿般的你，就是最好的聖誕節吧?
*
對我來說K是從沒想過會遇到的存在。
或許是信仰的教條讓他是個氣息很乾淨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