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隱喻海而我隱喻自己:二月十三日早晨隨機播放《我最討厭搖滾樂》

2023/02/15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二月十三日清晨並沒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失眠頻繁翻身導致眼裡的角膜塑型片移位,起床摘片後雙眼乾澀模糊,十五公分外的字都看不清楚。於是往圖書館的電車上沒把剩下的海明威讀完,想戴耳機但二月貧乏得沒聽什麼新歌,只有穿鞋時腦海浮現的一句歌詞:我只是沒搭上救生艇逃走。〈逍遙〉,整張專輯裡最喜歡的歌。一直沒細聽過《我最討厭搖滾樂》,可能覺得太喧囂;龐克、後搖的尖銳躁動,可能夾雜一點民謠的輕佻。相較之下常聽的是唯二較為抒情的〈逍遙〉與〈新美街〉,其他曲目通常被略過不聽,那玩世不恭的熱鬧接在兩首歌的澄澈感傷之後,情緒上似乎不合時宜。
然而吵鬧的快歌正是這個平淡無味的早上所需要的,像企圖報復什麼:耳機塞入耳道在空寂的走廊調高音量,一向堅持次序今天卻按下隨機播放。
第一首前奏一進隨即認出是〈我只是想要被喜歡〉。聽著嘴角上揚。阿法寫詞都有這種口吻,坦率得自暴自棄,忿恨而從不矯情,儘管她說「我只是有點需要愛/卻不敢說出來」。重複聽著一邊想,打動我的是坦率本身,還是這語氣裡某種固執的矛盾?這種結構上(我指的是歌唱-內容)的矛盾在〈低賤的人〉中更明確地展露:低賤一詞在說出的同時長出歧義,原本的詞義淪為手段,為了站在普世價值的反面,原地宣示,我不要你們的正確,如同我聲稱我最討厭搖滾樂,承認我的媚俗以反對媚俗本身;試著抬高自己,卻像腰腹露出一截皮膚那種自卑。翻來覆去,也只不過一句轟烈的反話。
〈低賤的人〉對我而言相對普通,然而確實點出專輯的主題:在推攘之中試著指責並抵抗人群盲目的前流,而又無法抑止地被自身的虛無絆住,一次一次原地翻覆。大多時候可以用大調和明朗的節奏蓋過,大多時候可以只要叫囂,偶爾的脆弱並不要太多,姿態一旦放軟就會被當成服輸。
且在車上不斷將低賤誤聽成疲倦,整首歌突然也沒那麼嚴肅了變得像悶氣,「我也不是想生氣啊我只是累了」。畢竟還不適合太氣憤:氣憤就是跟世界認真了。
重聽後才注意到〈他說他想看我剪短頭髮〉那看似少年式的幼稚彆扭背後的複雜意味。歌曲直述一段迷戀,逐漸收束為感情中自我的迷失,在電車上搖搖晃晃地聽卻老覺得有種隱隱的、無關愛情的徬徨。比如「他說他想看我穿碎花泳衣/跳進大海裡/跳進大海裡」海為什麼跳了兩次?我也一直覺得碎花另有其意。碎花-泳衣-海,嬉鬧或者下沉,或者浮一陣子或者不太熟練地游著。他說我有好看的眼睛,順著他的凝視我亦向內觀望,發現在「我」之中我沒有別的。我始終是一個空心的,有待指涉的人。
〈明星〉的輕佻接著〈他死在熱烈的掌聲中〉,兩者相互對照其實殊途同歸,指向「我」這失敗長大的人生。「他放了我最愛的唱片/他說來自1968年/他說美好的一切/全都發生在我出生之前」,時代荒涼的自覺:「不要笑你不要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一天到晚想逃離這座/夕陽西沉的島」,島指向〈逍遙〉中無法逃生的挫敗,失效的船票。在異國聽著難不覺得哀傷,但我避免像平時一樣繼續想得太多。
我的電車到站了。走到圖書館的路上演算法已經開始替我播別的歌。熟悉的路和紅燈,所有事物灰濛濛地敷著一層水氣,這樣乏善可陳、沒有什麼被浪費掉的天氣,當作圖書館一整日的窗景實在非常適合。
也許還有一件事。在每個像這樣的早上,重複得像一條路被踏過去又踏回來,有時候昏沉尚未醒轉,我一邊走一邊朦朧地想,阿法所唱那句「日復一日不停的演奏」,演奏這個詞總是非常感動我,卻總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想往上爬/我怕被他們丟下樓/沒有盡頭的谷底/走吧,也是一場壯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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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鄉啟示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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