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还 02/17/2023
(二)對「中」字字源的兩種解釋
按照六書分類法,「中」似乎與「上」和「下」類似,可以會意。但甲骨文裏的「中」,卻更象形。甲骨文裏,「中」字的一豎的上下,各帶著兩條波浪線,如圖,波浪線或左或右皆可。中間的口,有的字形中,只是一點,也有連點也沒有,只有兩條波浪線,即,一豎帶六條波浪線。
歷來對「中」字字形的字源解釋中,有兩種最為重要:一為旗幟,一為儀器。
唐蘭《殷墟文字記》雲:「本為氏族社會之徽幟,古時有大事,聚眾於曠地先建中焉。群眾望見中而趨赴……群眾來自四方則建中之地為中央矣。」徐中舒主編《甲骨文字典》說:「今案唐說可從。」
由此說演繹出來的,又有:兩軍交戰,兩軍中間之地為中。之所以有這個演繹,大概是因為唐說並不恰切。如果波浪線指的是旗幟,高處要立旗幟,低處為什麽也要。如果「中」裏面的口是地面的話,豈不是要埋旗?升旗?「兩軍交戰」說,就解決了這個「低立旗」的不便,兩軍各立旗,口為中間地。但這又帶來了新問題,如上篇中,《尚書·商書·仲虺之誌》的「建中於民」,唐說可通,「兩軍交戰」說就不通了。又,《老子·5》有:「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這個中,能守嗎?所以此說只能在仲虺和老子不理解「中」的情形下,才能成立。
此說也將一豎帶六條波浪線的字形,棄之不理。這個字如不是『中』,又添了個需要解釋的字。
王振復在《周易精讀》(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中說:「……『中』,為上古晷景之具的文字表述。這『中』的中間一豎表示標桿;中間一豎與方框『口』表示裝置,『兩波浪線』表示具方向性移動的日影。測日影的標桿必須豎得很直,垂直於地面,……標桿垂直於地面說明其方位與形象得『正』,測得的結果準確說明得『中』。」
王振復又引李圃《甲骨文選讀·序》和李玲璞、臧克和、劉誌基《古漢字與中國文化源》,皆持此說。查李玲璞等《古漢字與中國文化源》(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有:「『中』……據學者考定為測天的儀器,即可辨識風向,也可用來觀測日影。因此,姜亮夫先生說:『中者,日中也。杲而見影,影正為一日計度之準則,故中者為正,正者必直。』」至於姜亮夫如何解釋,乏書,沒有查到。這一晷景說,考其源,可稱之為姜說。
古代研究字的學問,大致有四:訓、詁、傳、和音韻。訓,段玉裁《說文註》有:「說教也。說教者、說釋而教之。必順其理。引伸之凡順皆曰訓。訓,從言從川,段玉裁所講,即是使字義川流的解釋。詁,《說文》有:「訓故言也。」詁,從言從古,重在講字的本意、原意。這個意思,唐代孔穎達說過:「詁者,古也。」(《毛詩正義》)傳,孔穎達說:「傳者,傳通其義也。」這就不再是字本身,而與其應用和應用的歷史結合起來了。韓愈說,「傳道、授業、解惑。」這裏的傳,未必要訓,未必要詁,但須傳達。宋代狀元賈黯見範仲淹,求教,範仲淹說:「君不憂不顯,惟『不欺』二字,可終身行之。」賈黯後來說:「吾得於範公者,平生用之不盡也。」之所以不盡,是因為範仲淹傳給他了道,道哪有窮盡,不是範仲淹能訓詁的。至於音韻,我所知不多,大概屬於人的用反作用於字體的範疇。
這裏傳,最為重要,是字的生命力之所在。「載癡載慢舊溝渠,留待有情好種田」,訓、詁是疏通那個舊,而傳則是新生。
用比喻來說,詁,猶如弓箭的形製;訓,猶如射箭的方法;傳,猶如要射中。上面唐說,可謂詁多一些,訓起來,就比較麻煩,因為這個『中』,是建立的,由看熱鬧群眾而定,隨便找個地方立旗即可,那麽正、直如何講?水泊梁山豎替天行道旗,何說?姜說,顯然訓多一些,正、直都好解釋。但這裏問題更大,已經有了正、直,為什麽還要創造個『中』?而《素問》中:「五中所主,何藏最貴。」五中即人體的五臟,這個『中』的訓從何而來?
訓不能代詁,可以互訓的字不能互相取代。「中」可以用「正」、「直」訓,但不能視為等同。如,《說文》:「心,人心,土藏,在身之中。」又,《莊子·逍遙遊》有:「若夫乘天地之正。」又,《論語·子路》:「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這是中庸與直有別。所以字源訓通了,只是個必要條件。
王振復對姜說的解釋,有很多內容,值得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