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刺青店 （14） 車票
我能看見別人身上不存在的刺青
只要把我看到的刺青完成
就會是對方最滿意的刺青
因為它代表的是缺憾或狀態
這個人又再次出現，換了不同身份面貌，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外觀打扮，長髮及肩又叼菸，我忽略了如此明顯的特徵，相似之處就是那些隨性到不行的風格。
十年前的街友，還有現在的作家，兩者最大的差異，就是前者不想聽到別人講話，後者卻是拚命的想跟人說話，除此之外他們是幾乎相同的。
自從上次的事情後，作家就沒有再出現過，連回來跟我聊天分享心得都沒有。
這幾天我想著他曾經說過的話，試圖拼湊出更多線索，首先是街友的最後幾句話，他當初說已經找到變回正常人的辦法，又提醒我必須隱藏這個天賦。
我覺得他變回正常人的方法，就是將聽見的聲音寫出來，透過不斷專注的寫作，讓自己掌握主導權，進而誕生他那海量的作品。
噱頭
可能最初不是透過寫作，是不斷地與人交談，或許他發現人對聲音感到煩躁，所以才選擇書寫這條路，畢竟書寫的當下不需要顧忌旁人的耐心，所以他根本不在乎那些書的銷量。
而因為他不在乎銷量，堅持了自己的書寫風格，導致他的作品出眾獨特，永遠不迎合市場口味做更動。
我認為這也是他隱藏天賦的關鍵，如果讀者知道他真的能夠讀心，那他會有更好的銷量，可這就如同曇花一現，必須讓讀者著迷於故事本身，並且運用作者獨特風格，不可妄想使用噱頭一步登天。
他曾經提醒過我，以作者的身份在我店內說過，不能為了噱頭而活，他是因為我店內的靈魂而來，這個概念太過抽象，所以現實面的描述就是，我必須端給客人作品，讓客人忽略噱頭的真實性，不要成為因為噱頭而存活的人。
助聽器
今天的匯款帳號是第二次出現，這人很滿意上回的刺青圖案，那是掉落的助聽器，圖案一部分浮在耳後的頸部皮膚，下顎骨的盡頭處佔了另外一半的圖案，左右兩邊各一個刺青。
他的刺青沒有太複雜的故事，我透過他即時手寫的文字看出，依靠助聽器的生活持續近二十年，他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取下助聽器，跟正常人一樣生活，這是長久以來的心理狀態。
這次的面談順利很多，因為以前的幾次見面，對彼此有初步的認識，而且我也自學了一些手語，提升不少溝通效率。
沒有聊太多近況，主要針對上次沒聊的事情開頭，我得知了他有很漂亮的學歷，聽力是他專注的代價，他用這份專注取得好的成績。
我們很難做更深入的討論，比方說我知道他求學與職涯的過程，細節就沒有細問，因為他主要還是用打字與我溝通，但面談的過程必須用雙眼凝視，要在這樣的條件寫出真心話，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我會用簡單的手語給回應，主要他還是透過嘴型的判讀，就這樣完成了第一次的面談。
聽
第二次的面談，我選了不同的方式，他必須背對著我，我們將全程用訊息對話，這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因為我見到了他的長篇幅文字。
我專注聽力障礙，忽略了他的自信心，總是將目光放在他的嘴，卻沒幾分進入他的心，我忽略了自己引路人的角色。
帶著那份缺陷，卻努力的與人溝通，不避諱分享自己的故事，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表現，有了文字的幫助，我成功進入他十幾年前的人生。
那是一段豐富的感情生活，他有著比多數人複雜的杏仁核，我透過閱讀文字發現到那圖案，這刺青在我抬頭後顯現，非常自然的顯示在他身上，像是原本就有一樣。
後來我們進行了一段時間，從家庭生活跟童年回憶，他沒有在內心的房門選擇這些，只是專注的展示自己的情感世界。
我能看見他的天馬行空，從字裡行間看到了浩瀚的宇宙，他像是拿著攝影機的太空人一樣，穿梭在他夢幻的五彩繽紛裡，這不是一個無病呻吟的靈魂，而是堅強皮囊下的光年之外。
照片
我們很快的結束了第二次面談，他穿回黑白條紋的素色襯衫，彎腰鞠躬後走出我的視線，在刺青日到來之前，仍會與我在網路上聊天，持續了幾天後，我準備著刺青道具，等候他的出現。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就這樣消失了，並不是刺青日而已，他的訊息沒有再出現過，由於這情況特殊，我能做的就是繼續等待，也是第一次碰上，我沒有應對此突發事件的準備，只能等待他的出現。
一個月後，我收到他的訊息，十幾張圖片在當天早晨送進對話視窗，他並沒針對自己的行為解釋什麼，也沒有因為不告而別感到抱歉，我從照片的表情看出，他與幾個家人笑的很開心。
而拍攝的位置不像是大城市，景點也不是什麼風景名勝，只見到一些普通的家常畫面，有時候在家門前的馬路巷弄，也有一些室內客廳的獨照，照片的成員眾多，且從肢體接觸發現，他們似乎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他們的喜悅，照片裡的長者搭著肩，騰出一塊位置給他，像是最重要的成員一樣。
我只從那幾段面談時的文字知道，他有充滿關愛的童年，但意外的發生改變很多，先是行為模式到每個早晨，他已經沒辦法靠著鬧鐘起床，必須仰賴絕佳的生理時鐘，因此他的自律就此誕生。
那幾張獎狀高掛在房間，他靠著好成績維持固定的生活，他知道自己沒能太多選擇，只能成為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嘗試在社會擁有競爭力。
車票
對於刺青的費用，他要求我收下，儘管他沒有獲得任何刺青，仍堅持要我收下費用，只是要答應他未來還會提供服務，希望與我繼續保持聯絡。
我其實沒有引導他看見什麼，第二次的面談使用打字對話，也沒有突破性的進展，只是幾張長途車票掛在腰間，他的刺青圖案沒有讓我搞懂，我當初打算在刺青當天發現些什麼。
他有簡短的在後續的文字提到，因為想要有更好的成就，已經幾年沒有回家，嘗試了好幾次，最後都選擇在發車前躲在房間，那幾張車票躺在他的書桌抽屜，也躺在他內心深處的房間，而這也呈現在他的腰背上。
我想，他來找我刺青的原因，可能是喜歡與我面談的感覺，尤其是第二次會面的訊息，他將我帶入了內心，儘管他歡迎任何人，但屈指可數的訪客讓他失望，應該就是在那時，他有了回家的動力。
最重要的
家人會注意他內心說了什麼
而不是嘴形說著什麼
他渴望被聽見的內心
可以被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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