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哈利波特迷，如何看待 JK 羅琳？

2023/02/20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我不是什麼知名的KOL，或專研女權及跨性別的專家，或許這篇文章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力，但我想從一個死忠哈利波特迷的角度談作者 JK 羅琳的言論及作為，因為我發現這些討論在台灣或亞洲都非常淺而表面，中文媒體的報導也不多且不全面，導致（在台灣）許多人認為羅琳並沒有排跨。

先說結論，我不認同 JK 羅琳的言論，也認為她的言行確實傷害到跨性別族群。

羅琳的排跨言行

和許多人一樣，我第一次聽到 JK 羅琳被認為歧視跨性別族群，是因為 2019 年她在推特上以戲謔的口吻批評某個 NGO 團體用「有月經的人 (people who menstruate)」取代「女人」：

‘People who menstruate.’ I’m sure there used to be a word for those people. Someone help me out. Wumben? Wimpund? Woomud?
（譯：『有月經的人』？我確定以前有這個詞來稱呼這群人，誰來幫幫我？女輪？女仍？女能？）

這則推文被網友質疑是歧視跨性別族群，因為跨女（男性跨為女性）不會有月經，而羅琳的言論等於不視跨女為女性。

但光是只有這件事，為什麼足以讓她被許多人批評是排跨？我讀了許多中文報導依然找不出答案，於是開始閱讀國外的 Medium 文章、部落格及報導。

原來在更早之前，羅琳就已經有過排跨的行為。2017 年，羅琳在推特上按讚了一篇強烈抨擊跨性別權益運動的文章，此時許多哈利波特粉絲已經開始批評她的行為，但羅琳並沒有回應。2018 年，羅琳又在推特上按讚了一則稱跨女是「穿裙子的男性 (men in dresses)」的推文，這個行為當然又引發了許多人批評，這次，羅琳的發言人回應：「羅琳只是個不熟悉如何操作手機的中年女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不小心錯按了一些讚。」

I’m afraid J.K. Rowling had a clumsy and middle-aged moment and this is not the first time she has favourited by holding her phone incorrectly.

而羅琳本人之後則表示自己只是因為在研究和瞭解不同性別認同和跨性別議題時，想截圖卻不小心按到讚。

When I started taking an interest in gender identity and transgender matters, I began screenshotting comments that interested me, as a way of reminding myself what I might want to research later. On one occasion, I absent-mindedly ‘liked’ instead of screenshotting.

到了 2019 年，羅琳正式用推特聲援一名因反跨言論而陷入勞資糾紛的英國稅務專家瑪雅．福斯泰特 (Maya Forstater)。

Forstater 原本在知名智庫「全球發展中心」(CGD) 工作，同時也是個「排跨基進女性主義者」 (TERF, Trans-Exclusive Radical Feminist)，也就是主張跨女不是女性，不應該受原本應該為女性而立的法律及社會福利所保護。Forstater 在 2018 年多次透過推特發文及轉發排跨、恐跨等言論，導致 CGD 到了 2019 年決定不再續聘 Forstater，而 Forstater 也為此告上法院，表示公司的做法違反英國 2010 年所立的平等法，歧視她的言論和觀點。法院一審宣判 Forstater 敗訴，認定她的言論「侵犯他人的尊嚴，造成他人恐懼、羞辱、被敵視感受的環境；而這種做法在民主社會不應該得到尊重。」

the totality of the evidence, that [Forstater] is absolutist in her view of sex and it is a core component of her belief that she will refer to a person by the sex she considered appropriate even if it violates their dignity and/or creates an intimidating, hostile, degrading, humiliating or offensive environment. The approach is not worthy of respect in a democratic society.

Forstater 之後尋求上訴，最終法院裁定 Forstater 勝訴，認為她的言論雖「極度冒犯、甚至造成他人的痛苦」，但她的觀點可受平等法保護。然而，法官也強調此判決並不代表抱有「gender-critical」（意指特別強調二元生理性別無法改變，並時常懷疑或反對社會性別認同）的人可以任意誤判跨性別者的性別，此舉仍被平等法禁止，且視為歧視和騷擾。

This judgment does not mean that those with gender-critical beliefs can 'misgender' trans persons with impunity. The Claimant, like everyone else, will continue to be subject to the prohibitions on discrimination and harassment under the [Equality Act].

而後羅琳又多次在推特上發表反跨的言論，包括批評蘇格蘭支持跨性別的法案，表示會損害「女性」（此處指羅琳意指的天生生理女）的權益，以及公開支持反跨性別的店家等。（該店家有多款 T-shirt 上印有「Transwomen are men」、「Fuck your pronouns」等反跨性別標語。）

羅琳對跨性別的觀點到底是什麼？

到了 2020 年，羅琳終於在她的網站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說明自己的觀點，文章中她多次提到因為過去推特上的按讚及支持 Forstater 的言論而遭受網路言論騷擾及霸凌，再者，她表示「排跨基進女性主義者 (TERF) 是由跨性別運動者所創造的詞」，因為真正的基進女性主義者是包含跨性別的。同時羅琳也說明，自己身為家暴及性暴力的倖存者，她對新世代的跨性別運動感到擔憂，因為她認為跨性別運動正在逐漸抹去所有人天生生理性別 (biological sex) 的特性。

it’s pushing to erode the legal definition of sex and replace it with gender.

羅琳也認為，當今許多年輕女性想要跨性別成為男性，是因為「性別不安」 (gender dysphoria) 以及受到跨性別運動和社會厭女風氣影響而想要「逃離女性的身份 (escaping womenhood)」，並聲稱，如果自己晚三十年出生，也許她也會想要成為跨男（女性跨為男性），因為她的父親曾經一直想要有個兒子。然而她卻表示，研究顯示有百分之六十到九十經歷「性別不安」的青少年／女最終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打消念頭。

I’m also aware through extensive research that studies have consistently shown that between 60-90% of gender dysphoric teens will grow out of their dysphoria.

簡言之，羅琳認為（這是我讀了她的文章後所節錄的重點，若有其他重點或有誤歡迎補充及指正）：

跨性別運動抹去了生理性別的重要性（男、女兩性的生理構造不同），這是她不認同的。
她不認為有排跨基進女性主義者，這只是跨性別運動者「抹黑」的詞。
她認同有些人真的有「性別不安」，而跨性別手術確實可以消除這些人的痛苦，但她認為大部分的「性別不安」或想要跨性別的人只是因為跨性別運動開始盛行和厭女社會所導致。
她認為許多跨性別者只是把性別當作裝飾或服裝。
她也希望能保障跨女的安全，但她認為不能因此犧牲天生生理女的權益。

羅琳文章中的錯誤資訊

關於羅琳的這篇文章，國外已經有許多討論指出其中的錯誤，包括她所列舉的研究論文沒有經過同行審議 (peer review)，甚至被期刊下架，而研究者本身也因其研究方法、個人偏見及論文在學術界有極大爭議，而後也有諸多醫生及研究者指正論文當中的錯誤。

由於本篇文章的主旨是討論羅琳的排跨言行，因此她文章中關於科學事實的錯誤就不在此多論述，有興趣可閱讀 Katy Montgomerie 的 Addressing The Claims In JK Rowling’s Justification For Transphobia，當中詳細解說了羅琳文章中關於事實的錯誤。

跨性別權益與女權不是零和遊戲

根據羅琳和「gender-critical 主義者」的說法，天生生理女性的安全高度仰賴根據順性別（生理與心理性別相符）規範的場所，例如：更衣室、廁所等，如果任何認為自己是女性的人都可以進入這些場所，將會對天生生理女造成很大的威脅。但在英國，跨性別族群早已可以依據自己的性別認同使用公廁，而國外早有許多研究討論跨性別女使用順性別女性設施，是否會為天生生理女性帶來暴力及威脅，答案是不會。

Potential impacts of GRA reform for cisgender women: trans women’s inclusion in women-only spaces and services

No evidence was identified to support the claim that trans women are more likely than cisgender women to sexually assault other women in women-only spaces. This lack of evidence is reiterated by other sources.
（譯：沒有證據能夠佐證「在女性專屬的設施中，跨性別女性比順性別女性更容易對其他女性造成性暴力」這項主張。其他研究來源也一再重申沒有相關證據。）

Gender Identity Nondiscrimination Laws in Public Accommodations: a Review of Evidence Regarding Safety and Privacy in Public Restrooms, Locker Rooms, and Changing Rooms

This study finds that the passage of such laws is not related to the number or frequency of criminal incidents in these spaces.
（譯：這項研究發現，通過「允許跨性別者進入他/她們性別認同的場域」的法律與該場域的犯罪次數或頻率並無相關。）

我們都害怕披著羊皮的狼

身為順性別的異性戀生理女，我明白羅琳所擔憂的問題，我從小就被教導衣著不要太暴露、不要太晚回家、晚上要走人多的地方、回家時鑰匙要夾在指縫間隨時保護自己…...，一個社會對女性隱性和顯性的規範我都正在經歷，但我並不認為跨性別者的權益必須被犧牲，甚至成為眾矢之的。

我認為，當我們在討論女性是否會因為容許跨性別者進入女性專屬的公共場域而遭受性暴力時，我們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性暴力的加害者並不是這些跨性別者，加害者有時甚至並不在乎廁所入口處的一個標誌。

我們擔心的是「偽裝成女性」而進入這些場域並施加暴力的人，而跨性別女並不是，她們並沒有「偽裝成女性」，更沒有意圖對其他女性施加暴力，她們就是女性，有時也可能成為家暴和性暴力的受害者。

根據 Katy Montegomerie 在 Addressing The Claims In JK Rowling’s Justification For Transphobia 文章中所提及，一名跨性別女表示她在遭受多名男子性暴力的當下，只祈禱這些男子不會發現她是跨性別而把她殺了；另一名來自美國的跨性別女則指出，她遭受丈夫家暴、財產和車子都被丈夫控制後，逼不得已尋求女性庇護所 (women's shelter) 幫助，卻因跨性別身份而遭拒。

跨性別女與羅琳認定的「女性」一樣，都可能遭受這個社會對女性施加的性別歧視、騷擾和暴力，那麼如果羅琳真的身為一名（不排跨的）女性主義者，為什麼不認為跨性別女和其他所有女性一樣應該受到法律和社會福利的保護？

作品能跟作者分開嗎？

回到最初我想討論的，身為一個死忠哈利波特迷，從小看完哈利波特原文和電影全集，甚至愛玩哈利波特手遊，我如何面對一個我不認同的作者？

我還是深愛著這個陪伴我長大的魔法世界，和它帶給我的無限想像，我可以一再回味作品本身，無論電影或書籍，但我目前還無法將作品與作者分開，因為羅琳依舊能靠著這部作品的版權獲得豐厚的收入及聲量，而她依舊用自身強大的話語權傷害著已經非常弱勢的性少數族群。

我能做的，就只是不再購買周邊或相關商品。這股力量很微小，但我並不是想透過這些舉動傷害或「取消」羅琳，對我而言，這些舉動代表的只是我自己，我不認同她的排跨言論，即便她顯然不缺我這個粉絲的消費，我也不想成為支持她權力及財富的一部分。

每個人的選擇和想法必然不同，有些人選擇全面抵制，有些人則消極以對，但無論如何，我希望所有熱愛哈利波特的人至少瞭解關於「羅琳排跨」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再去做選擇。

「係愛啊，哈利。」

最後，無論你的選擇或結論是什麼，我期盼所有人都對彼此和這個世界有更多的關愛和包容。

網路言論往往流於極端及情緒化，即使我不認同羅琳的排跨言行，我也不認為她應該收到言語騷擾或死亡威脅，也不會責罵所有繼續以金錢購買哈利波特相關商品的人；假使你並不那麼在乎跨性別族群的權益，也請不要嘲諷或謾罵那些關注這些議題的人們或跨性別族群。

如果我們能多給彼此一些愛和包容，即便觀點與想法不盡相同，世界或許都能離我們理想中的樣子更靠近一些。

“We are only as strong as we are united, as weak as we are divided. We can fight [discord and enmity] only by showing an equally strong bond of friendship and trust.”
－Albus Dumbled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