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第一天（十二）

好不容易他終於找到這朵黃花，他注視著它頭上所發出的光，絲毫沒有察覺到，經過了剛才一段漫長的煎熬之後，整個空間都已經被劃分為白色和紅色的兩個區域，白色的是花，紅色的是血，而他現在站著的地方，就只有他和一朵巨型的黃花，驕傲的自滿的站在中央，沒有把其他顏色放在眼內。

他步步為營的走到花莖的旁邊，慢慢把手伸出，碰了它一下。馬上他便感到後悔，因為它的花莖像燒紅了的鐵枝一樣灼熱，頓時他的手就被燙傷，連帶他的體溫也急劇升高。

然後就出現這樣的一個景象：在他觸碰了這條花莖之後，它先是產生巨大的熱能，然後發出讓人無法逃避的光芒，從根部一直延伸上它的莖和葉，最後是它的花柄和整朵花蕊。像太陽在他的正前方出現一樣，他見證著它從遠方一點小小的光，慢慢演變成足夠照亮整個世界、同時提供溫度和生命力的來源。他好奇的站著，看著，更好奇的是，他的眼睛完全沒有覺得刺痛，他的視力也沒有減少；他就像從來沒有看過光一樣，一直把頭抬起，凝視著它的每一個部份。

然後當光線變得最大最亮的一瞬間，它就完全熄滅，接著便是一片黑暗，和寒冬。

剛才的所有花和荊棘，那些不停折磨他鞭打他的花和荊棘，又再次經過了它們另一次的轉變。在完全的漆黑裡，它們變成一個個相貌猙獰的形態，輪廓由一絲絲隱約的紅光所造成，同時露出一排排尖銳不齊的牙齒。它們的手是爪，它們的腿只能曲著，不能伸直，而它們都擁有非常濃密的毛髮，生滿它們全身。

在這個像地獄一樣的環境下張謙睿只能夠站在原地，等待著將要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最令他毛骨悚然的地方，是這些從「花」轉變成「人」的個體，每一個都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它們全部都是張謙睿，擁有張謙睿的樣子，而它們每一個都肯定是一隻魔鬼。

忽然在它們群眾之間傳來一些吵雜的聲音，有部份是雀躍的歡呼聲，還有東西拍打地面的聲音。在各種不停的鼓噪之下，站在他前方的這些魔鬼突然讓出了一條路，並露出一個偽作友善的表情，像是邀請他走到它們的中間，到傳出聲音的那個地方去。

他嘗試無視它們的邀請，也對它們的表情不作回應。於是它們的神情就變得兇猛，奮然收起了笑容，像要直接威脅他的生命一樣，緊緊的抓住他的手。最後他還是妥協於它們的威權之下。

原來正在它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兇惡、還要殘暴。它們組織了一個很大的圈，圈裡面放了一堆木頭，還有一把火。整個像宗教儀式一樣，它們其中的兩個站在中間，服裝和其他的不一樣，可能是首領之類的角色。它們口中念念有詞，其他在旁邊的就閉上眼，安靜的聽著它們說話。它們各自做出奇怪的肢體動作，有些像不由自主的抽搐，有些頭對著天，雙手打開，像是在祈禱，還有一些就是一語不發，或許在沉思。它們做完動作後就會跪在地上，像軍人一樣等待著指示，當站在中間的首領發出指示之後，它們就會馬上爬下，狼吞虎嚥的啃食地上的泥土，還有把所有的水份都舔乾淨。

而它們全部都是張謙睿，都有他的容貌。

當這個「儀式」完成後，它們再次站起來，往同一個方向看過去。這時在不遠處有四個魔鬼把一隻馬拖進來，讓牠站在火堆的旁邊。牠好像是正在哀號求饒一樣，後腿不停的想要掙脫，使力的往後伸展，牠的頭也不停的上下上下擺動。但負責拖著牠的那幾個魔鬼，根本不用花任何力氣，只要輕輕的拉著韁繩，就足夠讓牠停住。

當馬安靜下來之後，它們每一個便迅速的排成一列，站在馬的前面。接下來就聽到更多像經文誓詞一樣的話語，全場的情緒也突然的變得亢奮。

張謙睿一直以旁觀者的身份站在一邊，沒有參與，也沒有嘗試去理解。他只知道，這些魔鬼，全都是他自己。

就在那麼一瞬間，他聽到第一下用利刀插進動物身體裡的聲音。

然後排在第一位的就舔了沾在它刀鋒上的血，擦乾淨後，便往旁邊走開。

接著便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的聲音，一直到最後。

他看著這突然的一幕，神經反射使他的內臟像要爆裂一樣疼痛，他馬上把臉轉開，想找出任何一個乾淨的地方來承托一下他的身體。當它們看到他的反應之後，便馬上過去把他包圍，用力扶住他，固定著他的頭，用它們的手指一直把他的眼皮打開，直到他目睹整個過程結束為止。

它們每一個都是張謙睿，但它們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明白。

插了刀、舔了血的那一群，在走到旁邊之後，便開始了它們各種各樣像是慶祝的行為。它們當中有聚集打架的，打到血肉模糊；有在啃食骨頭的，有些選擇把不屬於自己的食物搶走；有在交配的；也有三四個魔鬼，把另外一個的脖子扭斷，然後把它的身體拋進火裡。

監禁在這個無法忍受的煉獄之中，張謙睿選擇把他剩餘的一點集中力，轉移到早就奄奄一息的那隻馬身上。

牠的血有部份已經凝固了，在牠的皮毛上變成深褐色，接近黑色，是象徵著邪惡和死亡的黑色。他對視著馬的雙眼，牠的眼神好像是在問，牠犯了甚麼錯，導致要遭受到這樣的一個酷刑懲罰，要被這群冷血無情的魔鬼殘殺。

他想走過去安慰牠，讓牠在斷氣之前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殘餘一點的體溫。但當他仔細的理解了牠的眼神之後，他才領會到，牠是在說，他跟它們是一夥的。

這個生命要結束了，而在牠的身邊正進行一場魔鬼的狂歡派對。

在馬要斷氣的時候，張謙睿就再也壓制不住他原始的慾望，他要想辦法，把它們全部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