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你想回到影史上的哪個年代?」這句探問作為《釀電影》新刊的單元之一,我原先以為自己會想回到一九五〇年的法國,看看後生追逐的高達、楚浮與侯麥。但仔細地想,畢竟回到過去的機會只有一次,我最後終於確定,我想回到的地方依然是台灣,一九八〇年代的台灣。
我想像中的八〇是一場繁華夢,可能毫無退路,可能會搭錯車、走錯路,但仍不停地朝著城市邁進。墊肩與 oversize、民歌與搖滾、舊電影與新電影,當然,還有可以在室內抽菸的泡沫紅茶店(真滴酷),而在這煙霧瀰漫之中勁歌熱舞,以一身黑色勁裝打趴整票玉女偶像的,是最ㄅㄧㄤˋ的酷姐姐蘇芮。
九〇後的小孩對蘇芮的記憶,藏在爸媽車上的那一大疊盜版燒錄光碟裡,那是上一代的黃金年代,也是屬於九〇後的共同嚮往。所有熱愛過去的年輕的我們,跟著父母聆聽駐足在他們青春裡的羅大佑、蘇芮、譚詠麟、陳淑樺、林憶蓮⋯⋯,仰望著這些閃著金光的名字,我們在舊書攤裡尋覓著《人間》與《影響》,《之乎者也》與《蘇芮專輯》。
合唱出道的丘丘合唱團、一把吉他走到現在的陳昇老師、道出當代青年心聲的羅大佑、融合了搖滾與靈魂樂的蘇芮,還有媽媽們的金曲情人張學友,當我投身老歌的懷抱,才發現他們各自綻放。而這份想望,來自於對未來的失落與渺茫,我們如此地渴望能像當年的青年那樣,各自狂飆,造最大的夢,每個人都能與眾不同。那個輝煌年代最好的註解就放在張雨生的〈和天一樣高〉裡:
「我有一顆比任何人都還要狂熱的心 / 願意接受任何一種 / 最不平凡的邀請 / 我要和天一樣高」
對比過去的輝煌歲月,被人群給淹沒,對理想感到無望的我們,都需要在生活裡短暫失序。
* * *
走進每年金馬奇幻的各種特別場次,矜持如我(?)還沒法變裝去洛基場當辣妹,也不想瘋狂趕場看藝術片配瞌睡(?),剛剛好的放縱就屬 K 歌場。二〇一八年,初次走進《搭錯車》的 K 歌場,我還羞於讓隔壁觀眾聽到我的歌聲,但沒有任何一個台灣人在大銀幕聽到那句「酒矸倘賣嘸 / 酒矸倘賣嘸」時,還能按捺得住起身高歌的衝動(還要搭配超 local 的左搖右擺、打手指節拍)。
就是這份衝動,讓卡拉 OK 伴唱機成為世界上最酷的發明之一,台灣人的夜晚從釣蝦場、熱炒店的投幣式超爛音質伴唱機、庭園式或時尚感的包廂 KTV,到近年興起的電話亭 KTV,而全台最知名的銀幕紅人絕對不是蔡依林或周杰倫,是那幾個經常出現在螢幕上輪播的不知名男女:海邊,時髦的波浪捲髮女人,滑稽的油頭男人。
這份渴望已久的失序,這份想變成歌姬的慾望,平常隱遁在不會被外人看見的 KTV 裡,有了酒精,才能放縱。如今卻意外在漆黑的電影院裡找到出路。我們看著《搭錯車》裡的阿美,站在秀場上勁歌,而電影外的我們,想像著自己就是阿美,行過坎坷命運,穿上全白打歌服,粉墨登場,風華絕代。此刻在電影院裡高歌的我們,就像活在電影裡,有點荒謬,但絕對獨特。
以現在的目光回看《搭錯車》的倫理悲劇,或許就像在電視台上看到《藍色水玲瓏》、《玫瑰瞳鈴眼》那樣,覺得劇情荒腔走板、毫無邏輯可言,但電影中的配樂絕對是時代經典。在當年《搭錯車》以極為成功的商業性帶領一票人搭上了對的車,蘇芮成為與羅大佑齊名的搖滾歌姬,後來的每一個退伍老兵都有著孫越的影子,當時共同創作詞曲的羅大佑、李壽全、侯德健⋯⋯等人,在現今回望,絕對是夢幻名單。
細數著這些人的名字,曾經如我們一樣年輕的他們,從青黃不接的年代,邁向自由與繁華,每一個人的狂飆,都是後生永遠的追逐。面對看不清楚的未來,我仍心神嚮往在那 93 分鐘的失序裡,曾經走進一九八〇,我曾經活在那刻輝煌。
全文劇照:金馬奇幻影展
PS. 手癢做了一個八〇華語金曲歌單,請點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