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的床,靠窗。看出去,是大屯山系。即將立夏,每日的風和日麗,使得山稜已漸層翠綠。
阿公食慾頗佳,每到用餐時刻,吸麵扒飯的聲音,宛如夏日暴雨後造成山溝裡的泥流滾動聲,像是一股不顧一切吞噬一切的大地力量。
阿公有一位貼身照護者,猶如影子,亦步亦趨。說起母語來,像軟溜的涼粉,也像絲綢滑過皮膚。背影是無憂少女的姿態,真實的,是跨國工作的堅強女性。
阿公不乏訪客,看起來是掛念老父的成年孩子們。他們一一查核著老父親身上的進度,「左邊膝蓋還痛嗎?」「右腳腳骨還腫嗎?」「昨天吃藥後好睡否?」他們沒有帶著雞精安素還是保健食品,他們只帶來了下班後兼程趕來的、強掩難飾的疲勞。
阿公好福氣啊。每天醒來吃早餐,是為了不要空腹吃藥。陽光燦爛的每個午後,讓前往洗腎室的路上,風光旖旎。好久不曾陰雨淒淒的山景窗,在白日裡熟睡、夜裡常醒轉的阿公背後,像一頁忘記翻面的風景月曆。時時刻刻備受關注照護的阿公,當想如廁的感覺來襲時,真巧就遇上身邊無人的空檔。阿公好福氣唷,「阿公你在大便對不對?」「我幫你擦屁股好不好?」出手相助的志工大姊,嘹亮的關心話語音,響徹了病房區的走廊間。沒辦法阿公重重聽啊。從便所間返回床位上的幾步路,阿公拄著ㄇ形椅,彷彿翻越了百岳一座。
「謝謝啊謝謝啊」尊嚴掃地的阿公,沒有一併丟棄他為人處事的原則。「謝謝啊謝謝啊」隔著半透光的病房布簾,讓人深信,阿公是一位無病無痛、無腫無瘍的謙和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