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乃元 黃千洵殺價認識 譜戀曲 2006/01/10 【記者黃俊銘、羅嘉薇】
去年十二月,旅美小提琴家胡乃元帶著妻子黃千洵從紐約回到台灣,執行他一手推動的「Taiwan Connection」。
這個提升台灣音樂教育的大型計畫已邁入第二年,胡乃元深入台灣東部,把樂評家形容為「貴族般優雅」的琴聲
,傳送到偏遠鄉間。
黃千洵是文建會派駐紐約草創紐文中心台北劇場的第一批人員,雲門舞集、漢唐樂府、當代傳奇等台灣藝術團體
成功打動紐約客,背後都有她穿梭打點。當年邀胡乃元演出,讓這位伊莉莎白女王國際音樂大賽首獎得主甘心砍
低自己的價碼,後來,讓他終於把紐約當作家。
藝術是胡乃元和黃千洵生活的主旋律。在紐約的日子,胡乃元在家裡練琴,黃千洵從事藝術經紀之餘,正創作她
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不管追求一個完美的音符或是尋找一個真實的句子,都是孤單而艱辛的旅程,但胡乃元和
黃千洵彼此相伴,每一天都很豐饒。
他假公濟私 主動追求
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黃:我們是殺價認識的(笑)。當時我在文建會服務,正籌備紐文中心台北劇場開幕,我們邀請約書亞‧貝爾
(Joshua Bell)、吳涵還有胡乃元在紐約演出,我想我是第一個砍他價錢的人。
胡:我跟千洵說我的演奏行情大概多少,她說你是台灣人,應該為自己家鄉做點事,還說約書亞‧貝爾是你的好
友,也該為你的家鄉做點事(笑)。結果貝爾酒會完告訴我:「我是不是該改喝茶。」
黃:他一定覺得這人不好相處,還破壞了約書亞‧貝爾的行情。
胡:我們第一次見面,發現兩人都在耶魯大學待過,也都學小提琴,後來我就「假公濟私」,主動打電話給她說
,我是紐約客,可以當嚮導。交往兩年決定結婚,明年是第十三年了。
她十歲小提琴夢滅 sad
問:千洵也學小提琴,談談妳成長的背景。
黃:我七、八歲才開始學小提琴,一直很想跟李淑德老師學,但我很害怕,我的許多好友都被李老師踢出來。後
來我找柯尼希(Wolfram Konig)學,我和乃元初次見面發現我們都跟他上過課。不過我十歲時,就因為了解自己
不可能成為小提琴家而悲哀。
胡:我們認識後還比較柯尼希當年疼誰,我陪他玩過布袋戲,千洵說她住過他家。
黃:我受醫師父親影響很大,父親在員林開業,他本來想走學術,之所以選擇開業是希望將來小孩子可以憑興趣
、自由發展,不要有後顧之憂。我哥、姊都學醫,母親是藥劑師,也寫日本俳句,我是家中唯一沒有學醫的,學
的竟是冷僻的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音樂史。
搶著做菜 為豬肉吵架
問:聽說兩位都是美食主義者?
胡:我經常把報紙上的美食介紹剪下來,如果是簡單的食譜,十五、三十分鐘可以做好的,我就會做做看。
黃:我們結婚第一次吵架,是為了一磅豬肉,我有我要煮的方式,他有他的方式;別人是吵誰該做飯,我們是都
很想做。他是台南人,做菜很重細節,我比較大而化之。
乃元小時候的照片都在吃,他看到很喜歡吃的東西,眼睛會發亮。
胡:夜市和攤子的東西,對我來說更有吸引力,特別是台南的小吃。不過台南變了很多,很可惜,我覺得它是不
該被現代化的城市。
他學康熙 老叫她先說
胡乃元與黃千洵童年師承同一個德國老師,胡乃元用生動的手勢說黃千洵批評他的小提琴拿得太低了。
記者鄭瓊中/攝影
問:除了音樂,兩人還有什麼共同的喜好?
胡:我出國很早,許多中國近代和現代文學都是跟著她看的。朋友現在說我是almost intellectual(「幾乎是」
知識分子),這都是她的影響。我們也喜歡去紐約的藝術電影院,每次出戲院等地鐵時,我會說:「好,你先講
」,要她先發表意見。
黃:為何不你先說說呢?
胡:我是康熙,雍正王朝電視劇裡,康熙總會對下面的人說:「嗯,你說說」,自己是不用表達意見的(兩人大
笑)。
黃:我寫小說他就很有意見。我不管寫什麼東西,乃元是第一個看的,他會給我非常faithful(忠實的)建議。
這樣的話都很直接,當下我會生氣,但想一想,你就知道他講的都是真的。
問:你們都在藝術上耕耘許久,有沒有什麼樣的典範令你們神往?
黃:我在耶魯的老師是美國音樂史權威帕利斯卡,他給我的評語與我的報告一樣長。大學時的老師王文興,教我
們一句一句念小說。他們告訴你的不是如何變成名人,而是嚴肅地對待所學,都是我的典範。
小克萊伯 震盪他倆魂
胡:小克萊伯(Carlos Kleiber)也是其中一位。我在紐約看他指揮歌劇「奧泰羅」、「玫瑰騎士」,他使音樂
會呼吸,節拍和節拍間仍有細節(哼著樂句,右手揚起)。許多指揮家是在展示自己的威風,克萊伯不是,他是
天真地表達他想要的,如果能跟他合作,任何位置我都願意,可惜他不在了。
黃:那場音樂會真是好得讓我起雞皮疙瘩,許多好的音樂會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真的只有當下。
問:藝術究竟是在追求一種技術的鍛鍊,還是有更大的使命?
黃:前陣子我們看海明威的「A Moveable Feast」(流動的饗宴),晚年海明威寫他年輕時在巴黎的故事。他提
到他的寫作,就是為了找一個「true sentence」(真實的句子)。在我們的藝術家朋友裡,許多人就是在找一個
「true sentence」。
胡:紐約很多古典音樂家「成功」的例子,與我小時候的典範是不一樣的。以前海飛茲上台時繃著臉,魯賓斯坦
是穿燕尾服還挺著胸,現在的音樂家彈琴是這樣子的(搖頭晃腦),像在表演。有些人覺得我演奏時太嚴肅,動
作不夠大,但我就是我,沒辦法跟著潮流走。
他悲觀浪漫 如沈從文
黃:每個人都要很誠實地面對自己,乃元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他有悲觀的一面,也有浪漫的一面,有點沈從文,
即使在一個不好的環境,還是會一直做下去。
他是讓我非常尊敬的藝術家,我近距離觀察,知道他每天工作多久,知道他一定可以找到他自己的路。像幾天前
,我突然聽到他練琴,這個聲音是我過去沒有聽過的,我覺得他又比暑假好。
嫦娥奔月代價 了於心
不做跟隨者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自己寫作也是,這代價我們都很清楚。我看魯迅寫「嫦娥奔月」,把嫦娥寫成追
求物質的女性,所以把長生不老的藥吃了。很多藝術家都是嫦娥,你吃了長生不老的藥,你到天上就要孤獨過日
子,這是一種交換、一種償還。
問:國內的藝術團體近年來輸出紐約成績不錯,你們怎麼看?
黃:我現在愈來愈清楚,外國人怎麼看台灣的東西。他們要獨特性、又有普世價值,兩者缺一不可。
他們想做伯樂,不只希望引進節目而已,他們想做一個找到碧娜鮑許、羅伯威爾遜的人。像紐約的「Next Wave
Festival」(下一波藝術節),他們在找「下一波」是什麼。
台灣的表演藝術與國際接軌,是從前任文建會主委林澄枝、鄭淑敏主政的九○年代開始,如今慢慢有成績,都不
是偶然的。
胡:我們政府官員以為團隊到國外,請紐約時報記者吃頓飯就是做外交,他們不知道就算你想請客,紐時記者也
不會來。
【2006-01-10 聯合報】
黃:那天看到電視上有人說,台灣就像鐵達尼號,快沉了,但我們還是要優雅地拉小提琴。我就跟乃元說,你的音樂會就是這個樣子,在很壞的時候,還是要優雅地拉小提琴。(胡大笑)
問:對台灣的音樂教育有何建議?
胡:去師大演講,一個學生問我,在這麼亂的環境,我們要怎樣走音樂這條路?當時我楞住了。我沒有住在這裡,沒有立場批評,我只能鼓勵學音樂的人要知道自己的理想,不要被大環境影響。
我小時候只有一個夢想,就是一定要把音色拉到和錄音帶裡聽到的一樣。我希望年輕人還能明白,做夢很好,一個不可能的目標,才開啟藝術的追求。
問:黃千洵也投入藝術創作,目前在寫小說?
黃:我通常是下午幫表演藝術團體做經紀,上午在星巴克寫小說。我的小說進度很慢,寫的是紐約人。
去咖啡店寫東西,有一種定期上下班的感覺。在紐約很有意思,星巴克裡大概所有人都是還沒出書的作家(胡:你還得去搶位子,哈),大家都帶電腦去,從事的都是藝術或藝術有關的事情,好像裡面有很多同事,你不會有孤單的感覺。
在紐約,一片葉子打到的可能是演員或劇作家,大家都自由地成為紐約這個藝術環境裡的一個元素。真的不要小看任何人,他們可能都是還沒出書的海明威。
【2006-01-10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