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美麗與哀愁：圍城(中)
2023/05/16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三、中年巔峰，高處不勝寒
李斯生日當天，他很得意，但得意中隱隱有些惶恐。
夢想中的版圖都到手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之位，建不世之功，享極富貴榮華。
但看著眼前烈火烹油、繁花著錦的熱鬧景象，他嘆了口氣：
「我從一介布衣被拔擢到宰相之位，已經是富貴到極盛了啊！
物極則衰，可現在的我，不知該如何停止這台失控的馬車啊！」
(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
他有沒有危機意識？有的，在最得意的那天，李斯認知到「物極必衰」。
享受了山頂的至極美景，接下來，終歸要考慮下山路線了。
或者，用現在的術語來說，這塊版圖已經發展到極致，應該要考慮市場轉型──
或者說，「人生」該轉型了。
比爾蓋茲早年起步時，很多商業手段備受爭議，但在他成功之後選擇大力投身慈善：「慈善是最好的投資。」
這是回饋社會，同時也是形象轉型。
而李斯，在他認知自己已經發展到極限時，他有思考轉型方向嗎？
他說：吾未知所稅價也！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空有危機意識，卻沒有應對策略。
到這一刻，也許李斯一路以來的綠點成功之路，已經到了瓶頸。
四、偽詔篡位，成立三人組同盟
西元前210年，始皇在東巡途中重病，臨終前傳位召長子扶蘇回京繼位，但詔書未發，始皇便駕崩了。
李斯密不發喪，每日仍維持始皇照常辦公的假象。只有隨行的秦王幼子胡亥、丞相李斯、太監趙高等少數人知情。
為何不傳詔？為何不發喪？李斯在考慮什麼？
趙高找到了李斯，說出了一個大膽提議：
「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
傳位詔書，君王符璽都在我們手上，你打算怎麼辦？
剛開始李斯是大驚的，但趙高一次一次勸說，最後講出了關鍵：
扶蘇即位，必用蒙恬為相，到時候你可保不住相位了。
「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
這段話很有意思，若論功勞謀遠，李斯和蒙恬其實都各有所長。但趙高指出李斯兩項紅點危機：
「無怨於天下」──你跟蒙恬，誰的民意支持度比較高？
「長子舊而信之」──你跟蒙恬，誰和下任老闆關係比較好？
這兩項都打在李斯的軟肋上，而趙高又給出致命誘惑：
「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
聽我的，你才能長保榮華富貴。
五、利益聯盟，組隊成怪
李斯很清醒地知道，他的成功路上結怨太多，而且下任老闆早就看他不順眼。
所以，最終他選擇的同盟對象是：胡亥、趙高。
我不敢說扶蘇有多正人君子，但我很想問一句，
民心支持度極低，還只能跟胡亥、趙高組隊同盟，李斯你到底是怎麼搞到自己這個境地的?
趙高實在很會包裝，他說胡亥「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而他口中「慈仁篤厚」的胡亥，在假傳遺詔，賜死大哥扶蘇，繼位為秦二世之後，他做的是「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斬首示眾)死咸陽市，十公主僇死於杜」
胡亥屠殺了自己十二個兄長，十個姊妹。
殺兄長，因為公子有奪位之嫌；那殺姊妹的原因呢？
我講到此，台下學生一片譁然：
「老師，你剛才不是說，李斯的兒女嫁娶對象，不全是秦國公子公主？
那胡亥殺的公子公主們，不會殺到李斯自己的女婿媳婦？」
對年輕孩子們來說，這太匪夷所思了：
「到這地步，李斯還不覺得胡亥有問題嗎？」
他當然知道胡亥在做什麼，事實上，胡亥在做的，跟李斯如出一轍。
別忘了，李斯對他的威脅對手，韓非、蒙恬、還有其他異議份子，採取的方法也都是「殺」。
當年，同學猶可殺，更何況只是利益牽扯下的兒女婚姻。
胡亥是他立的，到這一步，只要能鞏固胡亥政權，李斯是不會有所遲疑的。
胡亥的老師，趙高，用的也是相同方式：一招「指鹿為馬」，逼群臣現場表態，直接清洗異議份子。
為什麼李斯會跟胡亥趙高結盟？
因為他們的本質、手段是一樣的。
如今，這個「擋我者死」的三人組結盟，你覺得他們會有什麼同伴意識？
簡直就像是一個煉蠱大甕，毒蛇、毒蠍、毒蜘蛛三毒相鬥，就看哪一個才是天下奇毒。
老高在分析如何閃躲「紅點」(危機)時有說，避免從事風險性高的行為，遠離有毒人格，這就是避開紅點的重要準則。
而李斯，到此一步，跟兩個天下奇毒為盟，且自己也活成了有毒人格，
李斯，你身邊還能有綠點(好運)相隨嗎？
六，結局：二毒相爭，底牌盡現
「老師，李斯怎麼會看不出趙高和胡亥的問題？」
下課了，學生還在討論，李斯跟以前那些作者太不一樣了，引發了意外的討論熱度。
你說李斯看不出嗎？我想精明如他，當然知道跟趙高和胡亥組隊，有什麼危險性。
但，就算有識人之明，還是會有種盲點迷惑了你的判斷：
那就是「自信」。
在李斯眼中，趙高就是一個宦官，卑賤不足為懼。
胡亥呢？紈褲子弟一名，跟他那個一統天下的老爸來比，提鞋都不配。
所以，李斯很有信心。
不過就是一個少年蠢天子，還有一個死太監？
臨朝國政，還不是要靠他這兩代老臣。
可這就是他的致命危機。
#疏不見親，錯估情勢
胡亥繼位後，趙高掌握了紈褲少董怕被老臣看不起的自卑，給胡亥出了個主意：「你少到前朝跟他們說話，自然就少出錯啦！」(即位，奈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
胡亥很開心，從此更有理由宅在後宮，只跟趙高議事。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趙高拿主意，胡亥附議)
這是趙高的第一步棋，李斯逐步被拉開和老闆的距離。他見不到皇帝，說不了話。
此後，秦王朝在胡亥的努力(玩樂)之下，陳勝吳廣揭竿起義，各地紛紛響應。
李斯急了，流寇剛起時他還可以以殺鎮暴(上督責之術)，但人民左右是活不下去，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李斯想見皇帝，趙高假惺惺的出了主意：「皇帝閒著時，我就打PASS給你，丞相趕快進宮勸諫。」
可他專挑胡亥和後宮佳麗其樂無窮的時候，讓李斯進宮。每次被李斯打斷好事，胡亥也很不爽(各種意義上)
「丞相是瞧不起我嗎？」
「陛下您想想，當年修改遺詔時，丞相就已是丞相，扶植您登基，他也不過還是個丞相。您想，他還想圖什麼？」
「您不問，我不敢說，但皇帝久居深宮，外面只知丞相，不知皇帝啊！」
一句話定生死，論才幹和政治能力，李斯絕對在趙高之上。
但他還是輸給了趙高，因為趙高和胡亥更親密，因為趙高比他更懂胡亥。
於是，胡亥下令逮捕李斯，由趙高審案。
#底牌洩漏，慘死市口
李斯被捕下獄，但他始終心存希望，因為他還有張最強底牌。
這張底牌讓他逢凶化吉多次，那就是──「上書」。
「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幸得上書自陳，幸二世之寤而赦之。」
他的辯才和斐然文章，讓他在前任老闆手下多次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這一次，他也要來紙筆，洋洋灑灑寫了「七大罪」上書自陳。
但趙高更聰明，他早就知道「上書」是李斯的強項。
所以，傻瓜才會讓你打出這張王牌。
李斯的奏書寫好，趙高棄之不奏，直接封殺。
同一張王牌秀太多次，就不是王牌了。
更何況，假設這封奏書真的送到胡亥面前，又能救李斯的命嗎？
讓我們看看他自敘的七大罪吧：
「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罪一矣」
「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彊。罪二矣」
....
簡而言之，七大罪根本是七大功，李斯認為他對大秦企業有功無過，這是自數功勞來著。
你說，胡亥看完會什麼感覺？我認為，只會更想多捅李斯幾刀。
胡亥最怕的，就是老臣不把他放在眼裡。而李斯徹底踩在他最介意的點上。
趙高封殺了這上書，說不定還是幫李斯減了幾刀呢！
自負，讓李斯徹底失去了判讀人心的精明。
至死，他依舊不懂胡亥，不懂胡亥為何要殺他。
最終，李斯「具受五刑」，腰斬於市，誅連三族。
死前，李斯哭著跟同在法場上的兒子說道：
「當年我們一起帶著小黃狗，出東門打獵的日子，如今可不復得了啊！」
遙想當年百官祝賀的生日，李斯曾感嘆：「物禁大盛。」
可如今，死無全屍，斷子絕孫的結局，是他曾預料過的嗎？是他努力想避免的嗎？
開局一路綠點，總能逢凶化吉的強者李斯，到底為何會讓自己淪落至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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