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Aufheben,最近在耶路撒冷度假,沒有什麼時間更新。但是百忙之餘還是抽空寫一篇。閩南人在菲律濱有多成功,這一直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但是大部分人都沒有觸及到核心和根本。大部分人理解閩南都作為龐大帝國東南一隅來理解的閩人族群,也自然是忽視了海洋、商路和開放對於閩商和華人在南洋的歷史塑造。我們今天就從海洋文明和商業興衰的角度,解讀一下歷史中,華人下南洋的真實的「密碼」。
「1644年4月17日深夜,崇禎帝在北京殉國的消息傳到了帝國的南部海疆。在整個西太平洋紅極一時的商人、和大海盜尼龜拉斯•一官正伏案給一位在馬尼拉港的朋友寫信。這位縱橫整個南洋的海盜王,本名叫做鄭芝龍,是無敵海商李旦的後繼者也是明鄭勢力的開創者,鄭成功的生父,但是他有個更著名於西方歷史文獻的鼎鼎大名——一官,尼龜拉斯。他位於在廈門的宅邸是海洋文明和商業的饋贈的,氣勢恢宏,位於海濱,晴日可以看到金門列島。因此,他不用出門便可洞悉整個城市港口的喧囂。一官大人寫著信,竟打起盹兒來。突然,他被驚醒了。外面一片漆黑。風雨交加。水手們在港口大喊著什麼……」
葡萄牙人記載的鄭芝龍(一官)——教名:尼各老·加斯巴特(Nicholas Gaspard)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閩人就已經成為東亞最重要的海洋商業、貿易團體。但是事實上,閩人向來不服王化,中原王朝的政令向來是摧毀閩地每一次繁榮的「上帝之鞭」,但是每一次故土的崩碎也讓閩人向外尋找新的「故土」。北宋的年間,盤桓在閩地200年的佛教寺院共同體經濟模式敲響了喪鐘。官方開始設立,茶、鹽、鐵的專賣,市舶司的設立,開始在閩人身上套上了沉重的枷鎖。說實話,閩南人今天常常被看作不愛讀書但是愛經商的民族性格,常常不上學就去「打拼」,但是其實這是錯誤的刻板印象。倘若你去調查歷史文獻,閩人一直是百萬人口參加科舉中,狀元和進士及第比例最高的地區。
孱弱的宋帝國,抑武重文,虛假的「重商主義」的統治下,帝國也從社會組織層面斬斷了繁榮在閩地的佛教寺院經濟。儒家開始代替了佛教,閩地知識分子開始成為儒生,但是真正保留閩人靈魂法器的,是儒家字句掩蓋下的家禮族規和義莊族田;是天妃,慈濟封號包裝下的薩滿巫術和祭司集團;是開始在東南亞各地開枝散葉的海路移民。閩人在文化巨變和政治的風向下開始在東南亞各地開枝散葉。蒙古帝國的餘暉下,來自波斯、阿拉伯的景教徒、穆斯林和猶太人、拜火教徒和富有經商天賦和語言天賦的閩人一同締造了東南亞第一大商業港口——泉州的繁榮。
盛極一時的國際化港口——泉州,在13-16世紀是全世界最大、最繁榮的商貿港口,毀於海禁與戰火
但是在元末烽火和戰亂下,盛極一時的泉州港毀滅了,建州茶毀滅了,整個沿海島嶼荒無人煙,從阿拉伯半島遠赴重洋的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銷聲匿跡,連閩儒的影響力也一蹶不振。但是天性自由,擁抱海洋的閩人未嚐一日甘心於中央帝國的編戶齊民。也就在此時,席捲全球的海洋秩序終於抵達了遙遠的東方,東南亞邊遠的海岸,讓閩人驚喜地發現西班牙、葡萄牙人、荷蘭人開啟的航海貿易,能夠讓閩地重現榮光,於是乎,大海商鄭芝龍搖身一變成為尼古拉斯·一官,並且迎娶日本夫人,生下了在日本長大的鄭成功。
但是好景不長,明清改朝換代,這些縱橫海上的豪傑突然得知自己成為國之柱石,竟然傻傻地擁戴了搖搖欲墜的南明小朝廷。台南紅毛城——熱蘭遮城(荷蘭人修建的要塞,另一個名字叫做安平古堡)的受降書是閩人海商集團的又一次輝煌。但是隨著東寧王國被「降將」施琅覆滅,閩人再一次掀起了離開故土,前往菲律濱等南洋自由商業港口的熱潮。但是閩地由於海禁,無法突破編戶齊民的枷鎖,向南成為了他們歷史中唯一的選擇。不少閩人從此背井離鄉,也造就了400年來紮根於南洋的第一代閩人僑民,黎剎的菲律濱家族家族也就誕生於這次動盪中。
鄭成功在日本長大,母親是日本人,父親是信仰天主教的閩南人。
自晚清開海禁以來以來,閩人的宗族逐步復甦,恢復起與遠在彼岸親朋的聯結。閩人們圍繞著祖先祠堂和民族信仰,建造起遍布全境的堅固堡壘,殘酷宗族械鬥,和地方部落戰爭嚇破了北來流官的狗膽,使得「小姓畏大姓甚於畏官」。在日本和英國「太上皇」秩序的支持下,閩地商業團體迎來又再一次開啟了悶聲發大財的美好時代,可是身處大陸東南的他們將再一次感受到帝國、編戶齊民的陰霾。美好時代又將成為一次「曇花盛放」,隨之而來的就是再一次陷入海禁。
土改改革企圖徹底消滅閩人的宗族社區。這種企圖直接格式化閩地社會的的做法,與歷朝歷代的所有「漢化」一樣,也只達到了最多讓一代閩人陷入赤貧化的效果,但是暗藏在基層社會中的有機連接,讓閩人在飢餓、赤貧中倖存下來,最終迎來了新的一輪「開海禁」。
帝國高壓,海禁都無法斬斷閩人和海外的聯繫,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台劇《斯卡羅》劇照)
很多人都說閩南人、廣府人、潮汕人、客家人善於經商,在東南亞開枝散葉。但是經商和開拓是海疆自由民的天性。每一代人的定局海外反而是亞洲內陸戰亂、封鎖的真實映射和寫照。南洋與大陸隔有大海,中間既是斬不斷的親緣,也是每一次動盪、摧毀然後重建繁榮的歷史密碼。沒有白白得來的文明與自由,也沒有歷史免費贈送的基業。有的只是在動盪和封閉、繁榮與貿易中不斷保留產業基業的海洋自由民。
歷史又再次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華人與故土的歷史連接好像是猶太人與耶路撒冷一樣,但是每次歷史巨變中都要選擇,都要承受上帝的懲罰與恩典。在馬尼拉,我們這一代華人也同樣要在「埃及的肉鍋」與「迦南美地」之間作出選擇。哪怕中間是無盡的曠野,哪怕是長達四十年的漂泊。
只要身處海洋文明的種子一直不死,那華人在東南亞的故事,那些華商沉浮興衰,獨特文化保留與堅持就不會停止。外部環境越動盪,選擇在自由的海疆開枝散葉的就會越多,這是歷史無法阻擋的潮流。願上帝與身體裡流淌著海洋文明血液的人同在。
願上帝保佑菲律濱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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