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公司的員工大致可分為兩種人和一個萬能天神(應該不用我解釋那是誰吧)。
一種是年資動輒三十年以上、體現台灣人吃苦耐勞且堅忍不拔的性格、逆來順受地和宮洺一起打拼多年的經理級以上老鳥們,是宮洺教派的掌門人。
他們不只徹底內化主子給他們的價值觀(像是要用心工作、永不下班、得癌症不為人知等等),還會背負著傳承的使命要把這些價值觀傳給下一代。
他們試圖把價值觀強加在其他人身上(像是輔導主任聽完我的告解之後常說"那是給你的磨練!")還算事小,有些經理甚至連他們主子的脾氣也學了起來,繼續往下荼毒課長或組長、課長或組長再往下荼毒所有人。
而被荼毒的正是另一種人,也就是像我這樣天真無知的年輕菜鳥們,都在為了不讓履歷表難看而努力想咬牙苦撐個一年半載。
其中有一批和我同期入宮的奴婢,都被看來很正常的秘書職缺吸引,自願參加了命運的審判,和總經理面試。
幸運的奴婢被分配到公司各部門被宮洺教派的掌門人們輕微精神虐待。超級幸運的呢,就被President Sugar Daddy抽中,然後就Happy Huger Games!
而如同教派掌門人所說的,宮洺萬能天神也是人,所以我應該多體諒他、關心他。
所以宮洺神秘北上住院之後這幾天,我總是體諒他希望他多休息、越久越好,並且每天違背良心的傳送關心訊息,然後都被已讀不回,畢竟天機不可洩漏,萬能天神得了什麼病哪是我們這種凡夫俗子能知道的,我能做的就是祈禱他永遠不要跟我講、自己在醫院做徹底檢查,徹底!尤其是腦袋跟心臟(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沒良心)。
不確定他是為了多休息還是為了保持神祕,總之他這幾天比較少打電話給我(雖然訊息還是沒停過)。
我開心地利用相較清閒的上班時間,和公司管理處負責維修的大哥變成好朋友。我們代稱他為Fix-it Felix。
我坐在副駕駛座,開車的人是Fix-it Felix,我們要到宮洺的豪宅地下室拿他放在賓士車後車箱的熱水瓶來修。
Fix-it Felix問老闆有沒有說熱水瓶有什麼問題,他要帶適合的工具去修。
我告訴他,有啊,他清楚的告訴我熱水瓶的品牌和年份、分享了他使用熱水瓶的習慣,我們還一起討論自己喜歡的熱水瓶款式,決定要一起去大買場買一台好用的熱水瓶,所以,請你帶上所有可能的工具,我們一起祈禱他的熱水瓶不是已經解體或爆炸了。
Fix-it Felix是公司元老級的人物,年資隨便也有三、四十年。而如果說我是透過通電話和信件來認識公司裡的每個人,Fix-it Felix則是透過修電燈和印表機來認識公司裡的每個人。
一路上他跟我分享公司的歷史、同事的各種小秘密,並且毫無例外地問我那兩個問題:老闆很兇齁?你見過Yzma了嗎?
面對這兩個問題我已經有一套制式化的官方說法。
老闆很兇嗎?在我還沒有確定你是不是教派掌門人之前我是不會鬆口的,所以沒有啦,老闆只是對事情比較有要求(節錄自公司的聖經-宮語錄)。
你見過Yzma了嗎?我懂你問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我還是會告訴你我只見過一兩次,跟他不是很熟,請你告訴我更多黑暗內幕。
Fix-it Felix告訴我,他每次要跟Yzma講話都會很緊張,因為每次都被罵。他常常被叫去宮洺的豪宅換電燈、吊畫框、裝網路,他很高興這次修熱水瓶沒有被罵。
Fix-it Felix覺得我很幸運不用面對Yzma,因為他上次看到一個同事去Yzma座位前,好聲好氣的問宮洺那天會不會進公司,然後Yzma回他:老闆進不進公司干你什麼事。
我們在地下室研究如何鎖上賓士車門,因為無論我們按幾百次上鎖按鈕,車門總是能直接被我們打開。後來我們才了解有錢人的懶惰,只要賓士車的鑰匙靠近車子,車門就會自動打開。
於是地下室的兩個貧民輪流把鑰匙拿到很遠的地方,輪流著驚呼車門終於鎖上了。
總算解決了神奇自動解鎖車門後,我們在宮洺的豪宅煮熱水。Fix-it Felix甚至用一些我看不懂的儀器檢查了電路,我們煮了一次又一次滾燙的熱水,一切正常。
我問Fix-it Felix對熱水瓶做了什麼,他說他什麼都沒做。他問我老闆到底覺得熱水瓶哪裡壞掉,我說他可能是看不順眼這個款式吧。
回程的路上我們停下來買飲料,慶祝我們的友誼和白跑一趟。
宮洺神秘住院了一個禮拜,我維持著最高原則-不向任何人透漏他的病情(雖然他自己會告訴別人,然後別人還會來告訴我),一方面是被他本人以及Yzma下了封口令,一方面是我也真的不知道他任何病況。
所以這個禮拜是我入宮以來最開心的一個禮拜,除了三不五時要幫老闆印文件、買東西、轉接電話,我總算有空從地獄回到人間看看同事們。
每天和我一起午餐、幫助我維持人性的年輕飯友們說我終於嶄露笑顏、總算可以不用邊接電話邊吃飯,而且可以認真的跟他們聊天、一起討論我面試時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讓我雀屏中選。
我終於有空跟座位在隔壁的膨風嫂講話,她告訴我,那天我去聽奴性講座時,宮洺在辦公室大罵一個人,整層樓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所以膨風嫂推測他應該是氣到中風而住院的。
而這個禮拜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五點和膨風嫂的"誰先下班"比賽。有時候是我在關電腦的時候,膨風嫂會帶著邪惡的笑容大聲的跟我說再見。有時候是膨風嫂從廁所走出來要收座位的時候,我會用更邪惡的笑容更大聲的跟她道別。
禮拜四的五點,我在一通電話中看著膨風嫂走過我眼前誇張的和我揮手道別,我絕望的了解到自己不只是輸了今天的比賽,之後也不可能贏了,因為宮洺打來告訴我他明天要出院。
"我明天下午三點出院,準備三盒那個牌子的巧克力和三張素雅的卡片,我要送給醫院的同仁。我等等把名單給你,你把感謝的內容寫一寫之後,卡片印好和巧克力一起叫司機拿來給我簽名送禮,知道嗎?"電話被掛上,我的準時下班也被掛上。
讓我們冷靜的釐清一下現況。首先,我要猜出你說的是哪個牌子的哪種巧克力,並且買到你覺得符合你高貴氣質的素雅卡片。然後,等到你把名單傳給我(顯然你不會馬上傳給我,天知道要多久),我要掰出感謝卡的內容,並且把它印在卡片上留空給你簽名。
而這一切,不會發生在我所在的高雄,會發生在你所在的台北,而我甚至連你住哪間醫院都還不能知道。然後我會連絡現在已經下班的台北同事去幫你做這些事,通知已經下班的台北司機把明天所有工作推掉,去醫院載你。
我打給輔導主任,拜託她告訴我能找哪個台北的同事幫忙。我一邊瘋狂的傳訊息逼問宮洺巧克力的品牌、卡片的名單、醫院的名字和病房號碼,一邊通知可憐的台北公司司機(台北公司就他一個司機,每天送貨載客之餘,還要常常被臨時叫去載老闆)。
有一個可憐的台北會計被輔導主任捉到,奉命趕去百貨公司買巧克力禮盒和卡片。而我呢,則看著宮洺傳來的院長、醫師、護士的名字,憑空捏造出對他們的感謝。
我把寫好的感謝卡內容傳給宮洺,飢餓的關上辦公室電燈,摸黑到地下室想要騎走我的南瓜馬車,可是午夜鐘聲在地下室響起。
"你寫的那感謝卡不行啊!要謝謝人家這麼細心的照顧,怎麼寫得這麼沒有誠意!不能只是這種官腔的感謝啊!你的文字要寫的有溫度!知道嗎?"
我才想問你知道你自己在講什麼嗎?你現在真的是在教我做人要有誠意嗎?我有聽錯嗎?要怎樣可以有誠意的感謝別人的照顧?就是請那個被照顧的人自己寫!
你要看我有溫度的文字嗎?我現在寫一封黑函寄給你,保證你拿起來都會燙!
我依然保持冷靜的請他指示修改,然後他聽見我附近的機車發動聲音。
"你離開公司了嗎?"
"是的,我現在在地下室正要騎車,能不能請您先把需要修改的地方傳給我,我到家後馬上修改。"
"你不能現在改嗎?"
"那我現在上樓幫你修改。"
"你現在沒有紙筆可以改嗎?"
於是仙杜瑞拉拿出紙筆,用肩膀夾著手機,趴在南瓜機車上性感的為感謝卡加溫。依照國王的指示寫出一些細心照顧那類"剩下的你自己想"的內容。
我把改好的感謝卡內容傳給宮洺,後面附上有禮貌版的"老娘要飆車回家吃飯了",請他先自己感受我文字的溫度。
到家後台北可憐會計傳來幾張卡片樣式的照片,讓我轉發給皇上翻牌。
"不行,完全不行!你覺得可以嗎?要素雅高端的!換個人買,這個人沒sense!"於是宮洺指定了台北的某個經理來幫他買有sense的卡片。
我打電話給台北的經理和他道晚安,請他明天早上務必幫老闆挑選一張配得上他高貴氣質的卡片。
隔天一早上班,被指名的經理讓他的助理去買高貴卡片,我把他傳來的卡片樣式(極簡單、幾乎無圖案的卡片)轉傳給皇上,並且強調這是經理選的,皇上馬上翻牌。
然後是早上十點,宮洺打來。
"你叫司機早點來接我,先來病房幫我把行李拿去車上等我。十二點到我病房,知道嗎?"
電話被掛上之後我打給台北可憐司機,聽我轉述老闆的要求之後,他幫我罵出很多髒話。
他說他現在還載著經理的助理要去買素雅卡片,12點應該趕不上,但我們都知道,Ride or die, Baby!RIDE,OR,DIE!
我和台北可憐司機保持連線,宮洺打來問司機為什麼還沒到,因為台北可憐司機正在街頭飆車,然後他停不進醫院的停車場,只能停在外面的車格、帶著神聖的巧克力和卡片跑進病房找你。
台北可憐司機說他好餓,他獨自把宮洺的三箱行李抬到醫院外圍遙遠的停車格後,在車上啃麵包。
我陪他聊天,聽他抱怨,我知道,如果說我是嬪妃,那他就是太監,皇上通通doesn't give a shit。
當我們已經聊到彼此的兒時回憶,一看時間才發現皇上讓他在車上等了足足三個多小時。
宮洺只會告訴我他要司機幾點去載他,至於載去哪裡、用司機用到幾點,這些都不是我能過問的(我真的幫司機問過,但他說他會自己跟司機講)。
不過這其實是不必要的裝神祕,因為台北可憐司機會跟我抱怨他當天載著老闆到處跑,最後一站是晚上十點載老闆到一間音樂餐廳和朋友聚會。
我很快地回到地獄生活,這次和我共譜神曲地獄遊記的是資訊部的IT,我要叫他偉德。(偉德是麻辣女孩Kim Possible的網路技術支援,不懂這個梗的人我也懶得跟你解釋,反正你還太年輕不用瞭解職場險惡)
某天早上,宮洺傳來一個巨大的影片檔案連結,打開是他兒子冗長的英文自我介紹。他要我把檔案轉成可以在通訊軟體上分享的格式。他說不能用google連結,因為是要傳給大陸那邊看的。
於是依照偉德的建議,我把影片壓縮到畫質顆粒巨大,但檔案還是大的不可思議。宮洺不斷打電話來,質疑為什麼我這麼無能,花這麼久的時間還不能把將近400MB的檔案壓縮到可以分享的20MB。
於是我們試著用大陸的雲端平台,和大陸同事借帳號、等大陸網站審核,期間還又接到宮洺電話,全世界一起被罵。而這只是我和偉德的小小見面禮。
後來的某一天,宮洺打來。
"我手機郵件不能用,有兩封信附檔打不開,你叫他們把檔案用通訊軟體傳給我。然後我有三封信記不出去,你進去系統弄一弄,知道嗎?"
"好的,請問是哪幾封信?請您告訴我主旨或是寄件人。"
"唉,你進系統看就知道了啦!"電話掛斷的嘟嘟聲和我的髒話一起譜出完美的交響曲。
我打給偉德,問他我們有可能做到嗎?是他要當駭客駭進他的手機,還是我要當靈媒看透他的腦袋?
偉德說他瘋了,我說我知道。偉德說他不可能看得到他手機裡沒寄出的三封信。不過偉德可以看到他收件夾裡的信,只可惜,我沒辦法通靈算出他是看不見哪兩封信附檔。
宮洺隔沒幾分鐘又打來,我拿出"IT說需要你提供信件主旨"當擋箭牌,宮洺再度對我的無能感到憤怒,氣沖沖地掛掉電話也不願意告訴我是哪幾封信。
偉德叫我不要理他,我們只能幫他祈禱信會送出去、檔案會出現,至於最後他是怎麼發現是自己腦袋有問題的,我們永遠沒機會知道。
這天偉德又接到我的電話,這次是宮洺的蘋果電腦壞了。
宮洺當然不會告訴我是哪裡壞了,直到我和偉德走進他的辦公室才知道,原來是他忘了密碼所以無法登入。
宮洺堅稱他不知道密碼是什麼,要偉德幫他弄好。偉德把他的電腦帶走修了一天,又原封不動地拿回來。而宮洺對偉德還算客氣,雖然對他的無能表現出驚訝,但也同意給他一天的時間回去想辦法。
偉德告訴我,他去跟同事借到一台蘋果電腦,故意亂設密碼,只為了研究他到底要如何破解,畢竟偉德是一個使用微軟及公司自有系統的IT,不是使用蘋果的駭客。
偉德做到了,somehow他登入了電腦使用者。但是這還沒完,又有一個宮洺堅稱他不知道的密碼,神秘的iCloud密碼。
宮洺堅稱他不知道什麼是iCloud、他也從沒用過iCloud。宮洺覺得一直跳出的iCloud登入視窗很煩,他不相信他有密碼卻也不願意忽略視窗。於是偉德回家再度摧毀同事的蘋果電腦,開始研究如何可以不讓iCloud跳出來叨擾皇上。
我和偉德尷尬地站在他辦公室裡修電腦,而宮洺坐在他的沙發區和副總開會吵架。偉德修不好,雖然我們是用窸窸窣窣的方式在交談,但我還是聽出他明顯變大聲的"他明明就有用iCloud!"、"他不輸入密碼我是能怎樣!"
我也變得大聲的說"你用專業的口吻逼他試密碼啦!",然後宮洺就開完會走過來關心他的電腦。
"怎樣?為什麼修那麼久?這不是只要五分鐘就好了嗎?"
我沒心情管宮洺為什麼會有這麼荒謬的誤會覺得只要五分鐘就能破解密碼,我只能不斷脫窗的用眼神示意偉德逼他打密碼。
宮洺一邊說著"我沒有用過什麼iCloud啊!"、"我哪知道什麼密碼?"、"你要我試,我也只有那幾組密碼啊!",一邊不甘願地照偉德建議的輸入他常用的密碼。
於是我們登入了宮洺從沒用過、但卻滿滿都是檔案的iCloud。
我們如釋重負的帶走電腦,接下來要幫他把他傳來截圖中的七十幾個簡報素材網址一一加到我的最愛資料夾。
經過"親愛的我把孩子的影片縮小了"以及"駭客任務:密碼破解二部曲","把一個網站中整理好的七十幾的網址全部打開重新幫他加到書籤"顯得很合乎邏輯。
我和偉德在座位上憋笑,偉德很冷靜的想辦法刪掉瀏覽器一打開就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瀏覽紀錄網站截圖。我絕對不會明確說出我們看到了什麼,總之就是偉德身為一個男人看懂了,他趕快刪掉之後我們相視而笑,然後絕口不提這個黃色秘密了。
又是一個無感的周末,憂心的母親想找我去看電影。冒著手機斷線兩小時之後宇宙可能會毀滅的風險,我還是孝心感動天,一邊握著手上隨時會爆炸的手機,一邊看著彭于晏放炸彈,身歷其境。
之後我一邊陪媽媽逛街吃飯、一邊幫太子買講座的門票。
周末的晚上,現在我只想躺在床上靜靜的下地獄,不是我現在待的這個地獄,是再往下一兩層那種剪舌頭、上刀山、下油鍋的地獄,應該會比現在這裡好多了。
睡前閻羅王傳來一張截圖,內容是他和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的對話。對方說他聽說宮洺住院,傳來一段關心慰問,而做人有誠意、有溫度的宮洺則回他一句"你怎麼知道?秘書說的?"。對方說是,還請宮洺不要怪罪秘書。於是宮洺已讀之後把截圖傳來給我,附上一句質疑"是你說的?"。
我對於這種"小明去問小美:是不是你告訴小華我昨天去公園盪鞦韆跌倒?"的幼稚行為感到生氣,如果小明做人有誠意、有溫度的話,他應該先跟小華說謝謝他的關心、媽媽呼呼之後已經好多了、下次去公園一定會找小華一起去。
如果小美夠有guts的話,應該賞小明一巴掌,因為小美根本不認識小華,更不知道是誰跑去告訴小華的,小美卻無辜被質疑。
可惜小明做人沒溫度、小美也沒guts,所以小美只是很孬的說"我不認識照片裡這個小華"。
小明已讀不回,然後小美在心裡替另外那個即將被質詢同學默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