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雷陣雨後的夜晚，有些偏涼。
凌晨兩點，你睡不著。
路燈，在夜晚無人的街道發出微光。
我們家是透天厝，房間的窗戶表面有紋路，像是磨砂過那樣。
光線撒在窗戶的一處。
我躺在床上，微微感到床的晃動。
淺眠的我睜開眼睛。
那時我還小，大概，還是國小的年紀，還在跟爸爸一起睡覺。
爸媽那個時候，好像剛分居(分開來住，但沒有離婚 ) 。
不知道為甚麼，一向躺下就睡著的你，卻難眠今晚。
我隱約聽到有人在啜泣，
轉過身望向在我身旁的你。
是你發出的悲傷。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哭，也是唯一一次見到你哭。
你好像發現了我，轉過頭對我說話。
“ 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們… ” 我爸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出他的心聲。
我們家有兩個小孩，我，還有姐姐。
小時候的我，很常哭，遇到甚麼事都會哭，也很愛笑。
姊姊呢？總跟情緒保持一段距離。
不哭、不鬧，所有情緒都一併承受。
為甚麼？感覺因為他是家中的老大。
我的爸媽在某天晚上，大吵了一架，我只聽見其中有關於我們的教育的事情，其他我忘了，那時我還不太懂一個詞背後的意義。
但我知道他們那晚吵得很兇。
可儘管如此，一聽到我的哭聲，他們依然停下來安慰我，媽媽將我抱在懷裡哄。
我爸媽剛分居的時候。
我爸顯得低落，卻從不說出口。
當我下課，阿公會來學校門口接我回家。
一向準時8點下班的爸爸，我總期待他會買甚麼東西回來給我吃，也期待看見他。
五點、六點、七點。
天色由黃轉黑，街道的晚燈已經亮起，卻不見你的"嗨~ 回來瞜！ "。
過了八點，阿公要我用家裡的電話打給你，我打了。
你說，你在外面散散步，晚點就回去，說著說著，你掛了電話。
電話裡，你從來不透露你的心思。
現在回頭想起來。
或許那些晚上，你一個人，在家的附近散步。
一整天工作下來，你的疲憊，需要地方卸下。
剛跟媽媽分開傷口，你需要時間沖淡。
但說真的，
你也是人，不是超人。
卻需要面對這些比一般人更沉重的壓力。
你有你的悲傷，你有你的失望，但在我面前，卻裝的正向。
直到現在，下班、放假時，看著電視的你，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你為了麻痺自己的情緒，還是真的如你口中的，在休閒、在娛樂。
我一直希望你告訴我那些你的內心的情緒、想法，我好希望在我面前，你是真實的，而不是帶著面具。
但你很少脫下面具，在公司跟同事互動是如此，在親戚家跟家人互動是如此，在家裡跟我互動也是如此。
面具帶久了，總需要脫下來喘口氣。
你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等我回到房間，打開客廳的燈，一個人喝著那些塵封多年的酒。
如果被我撞見，你會說那些要放久了才會好喝。
兒子，我不想讓你看見我脆弱的一面。
因為那是我的事情，從來與你無關。
在我眼裡，你是最優秀的、你是最棒的、你是最帥的。
不要管別人說你甚麼或著你媽媽對你生氣。
在我們眼裡，你是我們的寶貝。
這是我們的事，這些脆弱是、這些困難，包括我們的分離也是。
你跟姊姊，不需要擔心我們。
我們會照顧你們，負起我們的責任。
我只希望你們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長大。
如果你喜歡看故事書，喜歡東拼西湊，做出一個模型，就去吧。
你常說你工作是為了餬口飯吃。
我從來好奇你為甚麼不為了自己的夢想奮鬥。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
但現在覺得你有你的生活，也有你面對世界的方式。
你看我每天晚上，總期待著你帶甚麼食物回家給我吃。
你有空就會帶我去逛夜市。
你有空，就會去買些我喜歡吃的東西回來給我。
你一直說，你不會表達(愛 )。
但我想你表達愛的方式，已經轉化成那些食物、還有一起逛夜市的時光了吧。
你的畢生，也許你也覺得沒達到甚麼成就，沒追逐到夢想。
但對你來說，看著自己的小孩慢慢長大，那就足矣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