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閱讀《紅色賭盤》與《叛國者》：以虛構補完非虛構

發佈於嫚速報等個房間

2023/09/02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讀完沈棟的《紅色賭盤》與李志德的《叛國者》，一本能拿來當小說讀的自傳，一本請盡情對號入座的小說－－兩書描繪1990年代迄今台港中的政治權力板塊挪移，以及遊走其中的人們。在鄧小平的裁軍與經濟開放政策背景下，構成了由「關係」構成的紅N代超富裕階級，也讓諜報戰有了新路線，出身軍特的官員們紛紛以商人身分出入國門，將公款賄賂特權越滾越大，追著利益跑的人們會惦念國家嗎？他們惦念的又是哪一國呢？

解析中共高層權力板塊，寫作筆法帶過處更引好奇

依照《紅色賭盤》書介的作者欄，一九六八年生的沈棟出生於上海，在香港長大，是一位連續創業家。他和前妻段偉紅在北京興建了奢華的寶格麗酒店，與中國最大航空貨運物流設施－－北京國際機場航空貨運物流中心。沈棟自言是黑五類後代，原本無論如何搆不到超富的階級，因段偉紅竭力維繫與「張阿姨」張培莉的關係。

張培莉是前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的妻子，段偉紅能像宮廷劇中得寵的臣妃一樣，通透主子的生活、家庭及性格，在主子念及某事還來不及交辦前就辦得妥當，沈、段兩人甚至幫溫家寶挑西裝領帶，好打通航空貨運物流中心的地皮收購與各種建設項目。沈棟自言他在有張阿姨的空軍支援下，另派專人在相關政府官員的辦公室伺候，為了能順利收到批文蓋章，堵在官員家門口送禮，絞盡腦汁討好官員的子女親屬來取得批准。

地位如同第一夫人的張培莉出借她與溫家寶的招牌，圖的也是一份投資獲利，沈棟將雙方分帳與插乾股的規則明寫了出來：

段偉紅和張阿姨以前就有過口頭協議，任何我們合作計畫的獲利，張阿姨享有30％。理論上，張阿姨也必須在任何合作上出資30％，但實際上她兌現參差。只有在計畫成功的情況下，她才出錢，不承受任何風險；我們則無論如何也必須在分紅時，為張阿姨保留她獲利的份額。

當錢變成權力的贈品，要多少有多少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往權力中樞擠。在權力中心的人們會竭力安插自己的人馬，這份親疏遠近十分重要。我想起在跑政治新聞時處處有匿名爆料放話，誰稱得上「近某（通常為政治人物姓氏）人士」大有區分，而「近溫人士」做過哪些事？

段偉紅在遊說張培莉時是全力以赴的，她以動員溫家寶提名孫政才進入國務院，確保張阿姨在溫家寶退休後，可傳承家族影響力的戰略來布局。在段偉紅與張培莉幕後運籌帷幄下，溫家寶最後出手提攜，使孫政才以如此年輕之齡就成為中央部長，步入躋身未來國家領導人的階梯。

沈棟寫官場忙人在北京，一晚三頓飯局是基本。首先從五點開始，對象一般被稱為乙方，是有求於自己的人。他們理解甲方貴人事忙，於是配合提早用餐。第二輪晚餐六點半開始，對象為同輩、自己的甲方或有求的官員，重要交易都在這種場合達成。第三輪八點後開席，會見關係親密的戰友，吃了兩頓緊繃的飯後總算可以放鬆點，到晚上十點左右散場。這套公式可以看出越晚造訪關係越近，孫政才身為政治新星，三頓飯局後和段偉紅見面，在私密的茶室聊談到半夜。

究竟段偉紅與孫政才談了什麼、沈棟有無參與討論，這類資訊在自傳體文書中當然是按下不表，一般讀者光見識到官場忙人的行事曆以及瘋狂的炫富行徑，已經目瞪口呆了。

內線x交易x叛國者：以虛構補完非虛構

私密茶室中的對話語境怎麼腦補？這就是非虛構書寫與小說的疊合之處，改編1995年的台灣海峽飛彈危機始末、中國少將劉連昆與大校邵正宗成為台諜的《叛國者》，在很大成度上滿足這份想像。

《叛國者》是寫實風格的小說，沒有非虛構寫作者的包袱，間諜們也沒有被娛樂化為高調帥氣美麗又能打的007式明星，他們各有弱點，貪財、好色、酗酒、厭女、口無遮攔、一心想要升官，嚮往動亂時代情治人員遊走法外的特權。

小說中描寫能力強、性格桀敖不馴的情報員潘中統怨嘆自己沒有晉升，幹譙願意摸頭賞識自己的直屬上司之外，通通都是德不配位的飯桶：

整個國軍的官場文化堅不可摧：能掛上將星實際上不見得是庸才，但面對長官臉孔必得恭順無爭，精幹的一面務必藏好，要等長官拿不定主意時，抓準時機把自己的意見放進去，最後還得不忘一句「敬請卓參」。

讀到這段我忽然想起《紅色賭盤》中提及2012年的薄熙來垮台，起因是與薄家來往甚密的英國商人海伍德（Neil Heywood）因為商業糾紛，被薄熙來妻子谷開來設局謀殺的案子。案發在犯罪是政治問題而非法律問題的地方，中國領導們決議要嚴辦不要輕放，來自九人政治局常委會議。

沈棟表示自己聽聞張培莉轉述，當年政治局的周永康表示不必向上追查，當時是九人末座的習近平突破常規發言，提議有關人等一律嚴辦；政治局常委中排行第二的溫家寶附和習，並公開對國際媒體批判薄熙來的貪腐。大人物幾句話定調案情走向後，薄熙來被拔官，夫妻倆分別被處以無期徒刑或死刑緩刑；2012年十一月，習近平成為中國國家總書記。

當虛構的小說說通了官場與人性的規則，甚至會比現實中看到的表象更顯真，李志德如此描繪權力板塊如何分食政策利多的大餅：

一批新貴崛起，帶進了幾個插旗軍火採辦的集團，大多是開國元勛「紅二代」，還有被稱為「五大女婿」的幾個集團。馮潼（小說中的中共少將，以劉連昆為藍本的角色）親眼見過，一個派到美國去參加先進武器計畫的軍官，連英文都不會說。而且他是硬生生擠下了原本打算派出的，英文、學識均屬第一流的工程師。因為會不會說英文不重要，重要的是確保「女婿們」的肥水不會流入外人田地。

當然，出來跑的總是要還，現在吞下的利益是別人預謀留下的把柄，利益與共犯結構要鞏固，就是要你欠我一些、我多還你一點，等著未來利滾利或罪滾罪再兌現，誰都別想全身而退。

涉入故事的人們怎麼度過餘生？除了被清算喪命、喪失自由；最幸運的是帶著錢與秘密逃到給予政治庇護的國家，用大眾的關注以及爆料的話語權保身；平凡一點的隱姓埋名藏身市井，或許就在你我的生活場域中賣蔥油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