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陣雨
「誒王宇,我陪妳去的話能翹掉小考嗎?」一大早難得沒遲到就被王宇軒拖去辦公室找老師拿小考卷,怎麼說心情都很糟,尤其對方還說:「廖潔琳,妳在做夢嗎?」配上瞪大眼睛彷彿聽見什麼無趣的笑話一樣的眼神,她很多時候都想給對方兩拐子。
──啊。又是仰角四十五度,王宇軒引以為傲的表情。
還未腹誹完她們已經走過兩棟樓,拿好卷子又走回去了,路上她恨不得王宇軒的腳步慢一點,但她又懷疑是因為王宇軒對今早的數學考試準備充足才笑她「做夢」……考完試,時好時壞的發揮讓潔琳很氣餒──第一節英文課開始前又再考一次試,這生活簡直不用活了。
被殘酷考試折磨過的潔琳趴倒桌面,側過頭朝天空的陰雨看去,這麼早就開始下了嗎?啊。要雨季了吧……「痛!」
「廖潔琳,專心一點。妳考這樣,我很擔心知道嗎?第一節而已就這麼會睡,要不要考慮吃B群看看啊?」見特地染成歐洲人特有的紅髮色的英文老師推了幾下粗框眼鏡看著她,她頓時十分羞愧,剛剛滿腹牢騷與神遊到窗外的自己根本不得好死。
──老師這麼認真上課,我到底在幹嘛啦。
一直到下課前,潔琳都很認真聽講,老師的視線偶爾會飄過來,但又贊許得離開,這讓她終於鬆了口氣。
一節課飆車似地上著很是充實,等到班上同學紛紛看起時間蠢蠢欲動,老師臉色微妙地說:「去去去,張書豪別以為我沒看見啊,你半個屁股都離開椅子了。剛好也上到進度了,放過你們吧!要搶早餐的快去,免得之後沒力氣上接下來的課,下課。」
潔琳自然是加入了第一節下課特有的全校性活動:搶購早餐;不知道誰發明的開放學校附近早餐店挑這時段進駐學校餐廳販售早餐,第一節下課若是去慢了,就等著空腹到中午,她們私校的福利社可沒賣食物,只賣些文具衣物書包之類的東西,相比公立學校的福利社絕對是天堂,一面奔跑的潔琳思緒又飄得很遠、很遠……
穿堂外明亮的天空此時被白茫的雨氣籠罩,雷聲滾滾、雨勢甚大,她很怕自己滑倒,沿路都是學生踩髒的泥濘痕,她該死的皮鞋可以加速滑壘,同時也可能摔倒弄髒白襪──到底誰她媽發明一定要黑皮鞋配白襪的,知道學生很難做人嗎!
再次的,潔琳心緒混雜、怒氣沖沖進了想吃的早餐店隊伍排隊;她的視線前方是位長她一屆的學長,對方開心喊她:「小潔妳來啦。」
──潔你阿嬤啊啊啊!
潔琳心理再不爽,面上都笑得嘴角快抽搐:「呵呵,你也來買這家啊?」學長笑著讓她排前面:「我們很有默契呢。來,妳排前面。」
隨後廖潔琳終於知道為什麼對方要讓她排前面,她屁股後面那隻手是怎麼回事!她簡直快氣瘋了,轉過頭嗆他,剛嗆完又被對方推著往前走:「愛生氣耶,別讓後面的人等啦,往前──」就在這個瞬間,潔琳頂著兇狠的眼神一面向前,一面轉頭掃視──
數條人龍中,她看見陳俊霖頂著同天氣般的神色望著她,她像吃了濃度極高的苦味巧克力、連換張臉面對他都來不及,就輪到她買早餐了。
2.5/ 陣雨
那表情是怎麼回事……
潔琳渾渾噩噩走回教室所在的大樓,在走廊,她看著變小的雨勢回憶剛剛的景象──儼然就是修羅場嘛──她,廖潔琳,也有體驗什麼叫修羅場的一天?腦袋渾似漿糊,幾滴雨水再次擦過臉龐,而她莫名想哭。
她甚至搞不懂自己在難過什麼:那沒來得及解釋的情緒被厚重的烏雲給悶響,有什麼即將自她的身軀破殼而出,但那即將奔離的東西又是什麼?難道在她的心底,已有一個重要的位置被陳俊霖這個學弟不知不覺間佔據了嗎?
看著不斷自她垂降,剛一攀登上臉頰又滑落的雨珠,她有些生澀的擦拭掉沾染的部份,恍惚之間聽見一個清晰的女聲傳來:「喂、進去了啊。上課了。」導師的命令使她打了哆嗦,隨後和佇留在走廊嬉戲的同學一起進了教室。
整堂課,伴隨阿拉伯數字與特殊符號,她都顯得心不在焉……那難以捉摸的表情是怎麼回事──真想一直思考下去──這個念頭剛剛出現──轟──轟的聲響與閃光就吸去大家的目光。
「唉。雨又下大啦。你們都有帶傘吧?」聽見女班導的問題,幾個活潑的同學說道:「沒有!」、「有!」、「齁白痴,快還我傘,我今天不能再淋雨了啦……」
大家吱吱喳喳的聲音差點蓋過老師的,她在收穫最後一個答案時模樣顯得有些吃驚,朝遠方罵前坐同學的男生說:「張書豪你怎麼了嗎?那聲白痴真沒氣質。」坐講桌前的女生插話:「他的傘已經借梁偉快一星期了,這幾天一直下雨,他都跟我擠同把傘搭車……」老師改問眼前的人:「沒傘一星期了?他都沒帶備用的嗎?難道都跟妳用一隻傘?」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
「沒有。他說怕被家人罵就沒準備別的……」張書豪的女友李婉鈺還未說完,老師就用清亮的聲音朝他喊:「張書豪不是我在說,你長這麼大個兒,還找婉鈺共撐一把傘,到時候不是你感冒就是害她感冒──」
視線一轉,她看著大家說:「你們也是,這幾天天氣預報說會下雨,沒帶傘怎麼行。這次雨季雖然慢了點,但看起來最近會一直下了……如果真的沒傘可以去我辦公室拿,我那有前幾屆學生不要的愛心傘,你們可別學瓊瑤淋雨啊──」說完,還即興演出雨天丟傘的橋段,潔琳和其他好友笑得東倒西歪,整個班裡也嬉鬧聲不斷……
梁偉這位借傘不還的傢伙,更是笑著轉頭對後面的說:「誒、瓊瑤,瓊瑤耶!說的就是你:張瓊瑤哈哈、噢。」苦主張書豪立即尻了他的頭:「幹!你才瓊瑤啦白痴,快還傘!」潔琳聽著聽著早已笑得連腹肌都痛了。
「喂!小聲點。」見班上鬧烘烘的,老師喚回大家的注意:「讓隔壁聽見又來跟我抱怨了,隔壁那個六十五歲的老頭都說你們太有氣質,會帶壞他們班同學……」完了,聽了這話還怎麼停止拯救疼痛的腹肌呢,潔琳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這大概是接近學期末最讓人開心的一次數學課了──
暑假過後他們就升高二了,選類組和分班同時進行。屆時,她們這群從國中部一起直升上來的同學就要和其他外考進來的人打散、混合成一個新的班級了,那時,還有學測的考試壓力,她、他們往後的人生,還有機會如此開心嗎?
她的疑問只能交由時間處理、噹噹噹噹──悠揚的鐘聲使嚴肅的上課氣氛被沖散,一時察覺到這個事實的廖潔琳跟其他同學一樣不能預測未來,未來之事交由未來的自己擔憂吧,她只想享受當下的每一刻時光,與人相處、不斷的邂逅、未來可能的遺忘,但有過的東西就是存在了吧。就不會消失了吧。
──她如此相信。
「好了!你們回家小心點,別用跑的喔。明天早上還要考背誦,作文訂正記得準時交,下課!」、「老師再見!」、「再見再見……」上完最後一堂課,見最喜歡的國文老師整理好課本離開教室,潔琳還上前問了兩個問題,不太修邊幅的女老師笑著摸摸她的頭,又提醒她不要忘記上課時間應關手機鈴聲。
目送老師離開時,阿布迎面而來,攜帶著她班裡要好的幾位女同學,這群人裡唯獨不見陳俊霖;收拾好東西、隨阿布一起回到她班上等人時,潔琳始終沒有發現陳俊霖的身影;於人群裡怎樣也找不到一個人的焦慮令她不太舒服。
不清楚怎麼在麥當當維持一貫的態度開懷聊天的,她一直等到阿布身旁的同學都回家了,才開口:「今天怎麼沒看見陳俊霖呢?」盡可能顯得自然,像單純在詢問一個「毫無雜質」的朋友的下落那樣──
──他喔。
就連整個身軀沉進浴缸裡的時候,廖潔琳都不太願意回憶起當時的心情;但當她看著阿布用單純講述一個朋友的神情說著:「他喔。」
他喔……他喔……他喔……畫面被她回放好幾次──「哈啊!咳!」浮出水面猛咳好幾下才緩過來,潔琳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哭了……最後竟然給了他一個糟糕的回憶嘛。那時自己的表情……
癱在浴缸裡,她的思緒有那麼一瞬間變得很魔幻:不知不覺間,她和阿布他們成為朋友,不知不覺間自己成了他人眼裡可靠的學姊(她從不這麼認為,在同濟裡,她一定是吊車尾的透明人),有很多個不知不覺就發生的事,好像她從未努力過什麼,朋友就出現了。
和這群人相處,因為學姊與學弟妹上對下的關係,所有人對她都會客氣幾分,對她來說這種交往方式很輕鬆,她開始期待和這群人一起行動,不只因為能打發無聊的課後時間,更可以營造自己很外向,不邊緣的假象──但所有事物都是有時限的,有盡頭的。
而這個盡頭現在已經出現了,陳俊霖是一切的催化劑,她悲觀的這樣想,一切往後定會不一樣了,她的直覺向來很準……她,還有機會見到陳俊霖嗎?她又為何想見呢。
──她甚至連這點都不知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