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日記｜2017年夏天

新聞說2023年是有記錄以來最熱的一年，很剛好我們這部戲是在暑假第二個月的第一天開拍，太陽在頭頂上正燒著，每天把我們所到之處的戶外曬得滾燙。有些導演會特別要求拍攝期放在九月之後到隔年五月之前，避開暑假，通常我的運氣不錯，大部份的戲都在涼爽的秋冬季開拍。今年的運氣不佳，遇上最熱的暑假，聽說歐洲有些地區已經連續十幾天氣溫都超過四十度，我無法想像那些長久以來都很習慣冬季是寒冰下雪生活的歐美白人怎麼去面對那種氣溫。台灣雖然非常熱，但是比起四十度我們還是好一些。

前幾天中午劇組在劇中男女主角的家裡準備拍攝，大家陸續進場，到了先吃午餐。太陽是那種南國港灣漁村才會有的艷陽烈日，場景後院餐飲區搭設了臨時帳篷被陽光直接照曬著，帳篷內形成由上而下的暖氣毫不留情的把人包圍起來。帳篷旁邊有兩台隔壁鄰居的冷氣戶外機正在運轉，徐徐暖風正從戶外機向帳篷底下的人直吹，跟太陽一起火烤人類。有人放了一台循環式風扇靠在比較陰涼的樹叢邊試圖偷一點涼空氣吹進帳篷裡降溫，但是將風力調到最強吹過來的也是溫風。沒有人想待在此刻的帳篷吃飯，拿了便當就往屋子裡躲進去吹冷氣多舒服。我在外面路邊維持器材車卸貨秩序，柏油路被烘烤的熱氣反彈上來，我熱到把短袖脫掉剩下運動背心，皮膚被曬得滾燙，這個夏天大概是我脫最多次上衣的一次，我也成為那種籃球場上常見動不動就要脫上衣的大叔了。

十二點半終於所有人都完成進場卸貨，我離開馬路進去現場準備吃飯。走進往後院的餐飲區通道時聽見有歌聲傳來，一進到後院就看見負責準備餐飲的兩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同事正在用藍芽喇叭播放音樂並且跟著大聲唱，似乎可以透過唱歌在太陽、暖氣火烤下苦中作樂。他們唱的歌我都聽過，但是沒辦法像他們那樣朗朗上口，那都是現在的歌，有人說這是初老的開始（好吧，我不否認心裡的歌單從接近三十幾歲開始就逐漸緩慢的更新了，直到現在幾乎都只是聽過卻沒有好好記住。可能隔天是休假日所以他們的心情很雀躍，在一旁看著他們這樣自嗨，我的表情雖然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內心感覺有點雀躍。

晚餐時間副導訊息通知收工後要留下跟導演開會討論後續的場景問題，同個時間在群組裡面有人丟出「錢櫃KTV」的預約資訊，時間是今天晚上的凌晨一點半。「啊！好久沒有拍攝期的休假日有同事相約出去玩樂了。」，我心想這是年輕同事互相邀約的訊息吧，在心裡開始上演小劇場，是不是我出現在包廂很奇怪，是不是我可能會讓別人放不開，又或者大家玩得很開心我自己坐在一邊看大家玩。年紀（也許也是心境的改變）確實讓我對這些人這些事感到距離所以卻步，但也真的興趣缺缺。過去我可以花很多時間跟朋友喝酒玩樂，現在的我不想再把時間那樣用掉了。但我一點都不像想這樣正經，（連寫文章都要這麼正經？）。

接近午夜時收工了，我與兩個場景組員跟導演組員們留在場景裡直接開起場景會議，經過一番熱烈的討論後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三點，在準備回家前我跟現場副導Ｋ說：「耶！現在都不會想休假前一晚約出去了嗎？」。

上一次跟Ｋ一起工作已經是2017年的事了，那年夏天我們一起在拍電影「一家之主」，團隊組合裡有互相很熟悉的老朋友也有很投緣的新朋友，加上拍攝過程不是很順利，於是常常十幾個人會在休假的前一晚約出去KTV喝酒玩樂（拍片人其實日常很沒事情做，最常跑的就是KTV）。甚至有時候會有“Dress code“的規定，有一次大家講好全部人穿著白上衣，但是我告訴另一個朋友穿黑的，後來他變成最醒目的人。那一晚大家都喝得很醉，隔天看了群組大家傳來的照片才發現我們在結束後還坐在敦化南路上的斑馬線中間拍照，現在已經成為電影導演的Bi說：昨晚玩得很盡興，好像又回到二十幾歲一樣。

恍如昨日我還在享受酒精帶來的放鬆跟迷幻，偶而還是會想起那段日子裡的美好片段，從KTV步出店門口，大家在街上抽根菸做最後的道別，一個人走在早晨五點要六點的台北街頭上，有時酒意未盡還會再多喝一瓶同時散步走走，最後再搭上捷運回家。

開完會回家的路上才想起來上一次收工後大家一起出去玩已經是將近六年前的事，現在我已經戒菸也戒酒，而且我感覺自己年紀越大越有「社交恐懼」，除了工作之外人太多的場合總會有種莫名的社交壓力，所以有時候甚至連殺青酒都不會參加。偶而遇到一些舊朋友喝酒敘舊而我喝可樂，他們抽菸我陪在一旁聊天，少了酒精跟尼古丁但是我更喜歡這個新的自己。

我想所有年紀相仿的人可能都曾經有過類似的想法跟感受吧？今晚我要去買幾瓶「海尼根」的無酒精來壞一下了。

那晚在忠孝東路／敦化南路拍的照片，拍照的當下我完全沒有記憶，是隔天在手機裡看見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