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代入角色?」這個對歌劇演員的標準問題,對於布袋戲偶師則毫無意義;因為對偶師來說,重要的問題是「如何讓人偶活靈活現」。當偶戲人類學家司黛蕊發現這個差異時,她在兩種藝術間提出了「賦生對上展演」的相對概念,並將其拓展到廣泛的心理和社會理論的層次。她在定義中採取了工整的對仗,展演是由外而內「內攝」來建構「自我」,而賦生=注入生機則是由內而外「投射」來建立「他者」。因此在心理學意義上粗略來說,兩者沿著相對的方向有著互補的關係。
賦生(animation)的概念,可以讓我們重訪「生機(animacy)」與「泛靈論(animism)」的問題,探究無生物如何被知覺為有生機的他者,也因此賦生的概念被廣泛採納在紙性戀研究中。紙性戀者如何透過「創作、知覺或互動的行動」,為虛構角色賦予「重要他者性」?而非人又採取什麼姿態「被創作、被知覺、與紙性戀互動」,從而成全與紙性戀者的關係?在非對人性戀者與非人的相互依存關係間,賦生提供了重要的視角,可以避免我們對這種相互依存關係採取「單向依附」的狹隘觀點。
在學術研究的取徑上,賦生突顯了物和媒介等非人的能動性。也因此賦生被發展應用在各種媒介的研究中,例如使用「化身(avator)」的「賦生互動(Manning and Gerson 2013)」,或著與技術物建立親密關係的「賦生關係(Hales 2019)」。而司黛蕊自己也將賦生與許多學術的經典概念結合,例如在心理學上將賦生聯繫於「過渡客體=第一個非我佔有物」的概念(也就是小朋友的娃娃或被被)。賦生理論提供理解紙性戀關係的許多理論資源,我們應該會在未來進一步介紹。
賦生理論點出了,不僅紙性戀與虛構角色,還有人偶戀[日語:人形愛]與人偶,動物戀與動物等等關係,乃至戀物的議題,都與「生機」和「他者性」密切相關。在我們文化中,有著所謂「生機階序」這種人觀,通常是人類-動物-植物-礦物由高至低的階序,不同的人觀影響著萬物是否能被賦生成為「重要他者」。所以在人類中心主義的社會中,非對人性戀的存在擾亂著這個生機階序。與此相應的議題就是「詭譎(Uncanny)」,提出這個概念的Jentsch(1901)將此定義為對有無生機(be animated or not)的懷疑。就此而言,賦生理論似乎帶我們看到了詭譎的正面價值。
賦生的概念,帶我們反思身體(或心)與世界的關係。說明世界不只是身體的牢籠,也是充滿各式各樣他者的繽紛畫布。這些他者以不同方式顯現自己的生機,與人(自我)建立各式各樣的關係;而非對人性戀者看見了這些他者,並與他們建立各種形式的相互依存關係。非對人性戀者與非人的關係為賦生理論提供了重要的洞見,而賦生理論也提供了非對人性戀者在理解自己的生存方式上,重要的理論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