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和解與沒答應和解的五個東大生及他們的父母,全體共通的是這樣的想法:『他們毫無任何想強暴、輪姦這類的想法。只是開開玩笑。因為狂飲一場而玩笑開過頭。因為這種事情就被逮捕,很讓人遺憾。』
他們沒有強暴美咲。也沒有打算強暴她。他們對她並不抱性欲。
他們想做的,是對念低偏差值大學的生物大肆嘲笑;他們懷抱的,只有『看不起非東大人的欲望』而已。」
誰叫她是笨女人
彼女は頭が悪いから
作者:姬野薰子 姫野カオルコ
出版社:木馬文化
讀墨AP連結:https://moo.im/a/qwzCXZ
這是一本值得閱讀,卻令人傷心的書。
2015年日本明治大學爆出網球俱樂部的事件。知名學校濫用社團名義對女學生進行性犯罪的消息,使我瞠目結舌,經過暸解更發現這類事件層出不窮,也讓我注意日本學歷與性別議題間的關係,例如女學生入試醫學院困難度的新聞,又如本書提及東大男女學生比大約為9:1的常態。越是關注,越是注意到不對勁之處。
本書以2016年東大誕生日研究會事件為基礎,由作者姬野薰子改寫成小說,思考原事件中受害的女大學生,以及加害的五名東大生所處的脈絡。從開頭讀來就讓人感到不安,因為這不是一本戀愛故事,而是一本悲劇。當作者越是描述主角美咲那單純的心思,與其平凡的家庭,越使人擔憂她將遭遇多少傷害。
隨著雙主線的角色描寫,讀者可以看到在主角——平凡地長大的美咲與將菁英主義至上的翼兩人身上,伴隨彼此成長背景和軌跡,累積下來好幾代資產、資歷與價值觀上的差異,是如何漸漸地傾斜,讓兩個人所位居的社會位置有所不同,並使曾經交錯的心快速地漸行漸遠。
「因為有天使媽媽的存在,翼只要打開冰箱就有喜歡的飲料喝,吃飯時間餐桌上就有餐點,喝完吃完餐具都有人收有人洗,要睡覺的時候床上鋪著洗乾淨的床單,枕頭包著洗乾淨的枕頭套,T恤的領子穿鬆了,衣櫃抽屜裡已經放了新買的。這些他都沒發現。媽媽也完全沒有給他發現的時間和機會。」
「翼打開入口的門站在門框前,母親在他腳邊放了拖鞋。如果把這三秒鐘左右的景象影片貼出來,現在日本的成年人會有什麼感想呢?真是頗具深味。」
作者用很細節的方式描寫美咲與故事中登場的五名東大學生的成長背景與心路歷程,亦包含他們的父母與家族的歷史,這些描繪使我對於日本學歷與社經地位的競爭有更清楚的理解。這些居身之處的差異,亦讓美咲即使受到性的傷害,仍然會受到大量的酸民騷擾與攻擊;而擁有東京大學學生聲譽的翼,僅僅是因為就讀東大而已,就被允許使用這個名聲,處於一種永恆少年的無知位置。
可怕的是,這種利用社會資本的壓倒性優勢,傷人而不自知的事情,實在是很普遍地發生在日常生活中。職業、收入、社會地位、學歷、家庭背景、外貌⋯⋯社會確實會存在一些文化標準,使人對不同的個體進行比較,用這些標準來判斷他人的價值,並從這些部分來維持自我內心的優越感與優勢。
多數擁有壓倒性優勢的人,很少有機會(或願意)去理解腳下所站的這個位置是如何累積而來,容易簡化無法站在這個位置的人所缺乏的機會,也無法去同理對方的內心。這樣漸進將個人物化的過程,也讓許多旁觀者,輕易地在不清楚事件的細節之下恣意批判當事人,而這些事情都是在真實世界時常上演的日常。
在這個故事所描繪的加害者,並不是社會所認定那種內心帶有極大的惡意、或頗具病態思維的典型加害人,而是在任何環境都有可能在社會上遇到的,從自己所在的位置中運用好處,且對傷害他人不自知也不願覺察的人。甚至,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運用標準框架凝視他人時,不自覺地在某些時刻站上傷害他人的位置。
「你沒有被強暴對吧?太好了。」母親如此安慰她。然而她卻無法向母親表白自己的心情。
她不希望向父母表白自己內心深處的心情,害他們難過。
「你沒有被強暴對吧?」檢察官也向她如此確認。
雖然檢察官應該站在被害人這一邊,但她也是東大畢業的,且令人害怕,光是回答她的問題就讓美咲耗盡心神,害怕哭出來會被她輕視。
我很喜歡日本讀者的一項評論:「作者是否有需要強調美咲的良善與單純?若美咲確實是衝著東大的頭銜刻意接近翼,並貪圖這些社會資本的好處的一個人,難道這些人對他造成的傷害,就是可以被允許的嗎?」這段話也帶給我一些反省。這項評論所指出的道理是如此純粹,要能走到將之視為理所當然的層次,卻仍需要社會能先降低學歷框架的批判的改變。我認為作者寫出這本小說本身,是為了走向這個改變所建的一塊磚。作者確實多次描寫美咲的單純之心與家庭的良善氛圍,某方面或許也加深了受害者「必須成為完美受害者」的概念。但我們仍能看到即使如此,故事中的她仍然不被視為完美受害者的角色,並受到他人恣意的批評與騷擾。
那些美咲受傷卻難以和家人講述的部分,在作者最後的鋪陳下細細地呈現出來。
在他人所見的表像上,這是一場跟性有關的犯罪。但受害人最受傷的部分不只是性的侵害,加害人亦不認為自己是基於性慾促發而進行了犯罪行為。
本質上,這是權勢位置高者,對被物化為「比自己低劣」的他人的羞辱,而這個故事展現了,當一個人把自己放在為高一階的位置時,竟如此容易認為自己對他人的傷害是「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