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葉舞秋風

我看著黑板上的粉筆字，眼前飄過幾片黃葉。我能想像的秋天，大概就是中山公園裡，沿著山坡的小徑旁的那兩排樹。秋天一到，滿地的枯葉鋪起了浪漫。

老師帶著小朋友們寫生，一排小凳子後面，站了一排家長。在秋季寫生的鏡頭下，按下幸福的快門。

不請自來的小女孩，在人群外的一角，默默地擠出一個位置，拿出畫板，選了一枝蠟筆，自顧自地畫了起來，好像自己也是寫生的一員。

***

星期天早上，小隹家老么不知從誰那兒聽來的消息，說今天公園有寫生。她不敢自己去，就喊上我給她壯膽，陪她一起去公園。

我心裡嘀咕著「如果媽媽來了，看不到我怎麼辦？」老么見我猶豫不決，難得地說起好話來。

「你陪我去啦！我今天不跟你吵架。」

「我要等我媽媽。」

「我們中午就回來了，你媽都下午來呀。」

「….. 」

「拜託啦！」

「那我們一定要在中午以前回來哦！」

「好，今天都聽你的。」

「打勾勾」

我煞有其事地伸出手指，非要蓋了印，才放心地跟老么出門。雖然以前好幾次都被她擺了一道，但我這一次還是被她真誠的眼神給牽著走。

兩個野丫頭，搭一件卡其制服當外套，踩著粉紅色的拖鞋，背起藍色的畫板，上面夾兩張圖畫紙，提著一盒蠟筆，就手牽手出門了。我們從高商校區外圍的馬路走到中山路。過了馬路，在公園門口的販賣部前，我放慢了腳步，望了一眼被夾在貨架上的乖乖。

「上次我爸帶我來公園，買了一包乖乖給我。」

「哼！騙人」

「真的，是五香口味的。」

「不准你說」

「為什麼」

「我沒有，你也不准有。」

「你也叫你爸買給你呀！」

「你再說一句，我恨你。」

「…..」

就這樣，一包乖乖把小隹家的老么給氣哭了。這就是我跟老么相處的日常，她動不動就哭著說恨我，明明都是她欺負人，結果到頭來，哭得最委屈的人還是她。好多年後，當我也成了大人的時候，我才想明白老么當年的心情。原來，她的憤怒是來自於羡慕、嫉妒、恨。

我默默地跟在老么後頭走進公園，一眼就看到在廣場前集合的隊伍。兩位年輕的女老師帶著大約八九個小朋友們選了一個景，小朋友們排好後，一一拿出自己的小凳子坐下。每個人拿出自己的畫板，開始畫畫。家長們則是拿著相機，為自家孩子取景，不斷地按快門，紀錄孩子的成長。

我和老么在人群後面看了一會兒。我看著一個身穿白色洋裝的女孩頭上綁著蝴蝶結，她旁邊的女孩頭載了一頂帽子，她身上的蓬蓬裙好像公主穿的衣服，好漂亮。她們的臉好白，襪子也好白。我走過去，站在那位小公主旁邊，問她畫什麼。老師見狀，就走過來了。

「小朋友，這是繪畫班的寫生。」

「老師，我也要寫生。」

「可是你沒有報名，對不對。」

「….」

「沒關係，你先到旁邊，不要擋到其他小朋友，好不好。」

「我想在這裡。」

「那你要安靜，讓其他小朋友專心畫畫，才可以待在這裡哦！」

「好。」

我聽話地走到這一排最右邊的小朋友身旁，找了一個位置站好，才想起老么。我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才看到她老早就蹲在另一頭，安安靜靜地觀察別的小朋友。於是，我跑向那一頭去找老么。

「你不畫嗎？」

「我的蠟筆顏色不夠，你的借我。」

「可是….」

「幹嘛那麼小氣，我又不會用完。」

「好啦！那你要選短的。」

「不要，我要長的。」

「噢！那支是新的吔！你怎麼這樣。」

「活該，誰叫你動作慢。」

「你打勾勾說今天不跟我吵架的哦！」

「我說不吵架，又沒說不要用你的蠟筆。」

「你每次都騙人。我要回去了。」

「好啊！你回去。我要留在這裡畫。」

老么眼明手快地揀起我捨不得用的新蠟筆，我氣了好幾分鐘。還好，我左顧右盼，望了幾眼那幾個令我羡慕的小朋友們，很快就把老么拋到腦後了。我穿梭在家長群之間，來回走著，趁著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我從後方瞄兩眼小朋友們都畫些什麼。最後，我決定，在圖畫紙的左側畫兩棵檳榔樹，滿意地拿去給老么看。老么看了一眼後，向我借一支紅色的蠟筆，冷不防在我的檳榔樹上扯了兩朵花，把我給急壞了。

「你幹嘛畫我的檳榔樹。」

「這樣比較好看啦！」

「哪有，檳榔樹怎麼會開花？」

「哈哈哈，我故意的啊！氣死你，哈哈哈！」

「那我也要畫你的。」

「嘿嘿！你畫不到。哈哈哈！」

看我又氣又急，老么笑得好開心。我乾脆不畫了，嘟著嘴，收拾好畫板和蠟筆，想回家等媽媽。

「我要回家等我媽。」

「蠟筆留給我，我還沒畫完。」

「你自己也有啊！」

「你的顏色比較多。」

「不要，你會像上次那樣，折斷蠟筆。」

「拜託啦！我保證不會。」

「你每次都這樣說。」

「這次是真的，拜託啦！」

拗不過老么的哀求，我留了幾枝蠟筆給她後，匆匆地跑回家等媽媽，結束了那個星期天的寫生。

長大後，每當我在植物園或公園看到校外寫生的情景，心裡總會泛起一陣酸楚。不知道是心疼小時候的我，還是羡慕眼前的學生，又或者，為自己後來的幸福感到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