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不叩門，師不順路，法不輕傳，不問不說

# 1

前兩天的一個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在遙遠的往昔，雞犬相聞的農耕時代。

有一個年輕人，他常年赤身裸體，過著平凡的生活。有一天，他從暴斃在田裡的遠親那裡，繼承了一頭聰明的驢，這頭驢就像聽得懂人話似的，全然沒有一般人印象中的驢脾氣，這讓他感到非常開心。然而，他並不知道這頭驢是一個不祥的存在，能給予他豐厚的獎勵，也能給他帶來莫大的不幸。

這頭驢早被各界神通盯上了，神明、妖怪和惡鬼聞訊後，紛紛出現在年輕人的身邊，以各種幻象欺騙年輕人。

妖怪想出了一個方法，它看見年輕人對錢財的渴望，扮成算卦的道士，它假意溺水，被路過的年輕人拯救，然後他借機對年輕人表示感謝，送給年輕人一張八卦布，他告訴年輕人：「只要將驢轉成石頭，石頭就會變成金幣。」

年輕人被欺詐而上當，毫不猶豫地拿布罩在驢上，結果驢瞬間變成了一塊石頭。然而，石頭沒有變成金幣，而是變成了一位美麗的女子。

年輕人被美麗的女子吸引，但他並不知道這位美女心懷惡意，她計劃將年輕人殺死。年輕人對財有慾望，對女色倒是有些心眼，畢竟活到一定年紀，他從未得到女性的青睞，所以當年輕女子誘惑他，他心中反而警戒起來。

年輕人預示到了危險，所以當女子要奪年輕人性命時，年輕人機警的發現了，立刻逃離了美女的追殺。

年輕人逃亡過程中，他偶然遇到了孔子、蘇格拉底和耶穌，他們都為年輕人出謀劃策。

孔子告訴年輕人要堅守道德准則；蘇格拉底提醒年輕人要審視自己的內心；耶穌勸告年輕人要信仰上帝。然而，這些都無法救贖年輕人，反而使他陷入更加詭異而不可自拔的困境中，自逃亡以來，在年輕人眼裡，再沒有誰是值得信任的人。

終於，當年輕人以為自己再也無法逃脫命運的牢籠時，他來到了一片映照著滿月的海。面對水面搖蕩的月色，他的內心充滿了欣喜和幸福。他跳下海裡，朝水面的月亮游去。

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年輕人，有人說在他人生最幸福的那一刻，他不幸溺斃於月亮之海。也有人說，他游到了月光的彼岸，到了一個凡人從未觸及的仙界。

# 2

有句話叫**「醫不叩門，師不順路，法不輕傳，不問不說。」**

這句話的意思指的是，我們不要輕易渡人，不要好為人師，無論是給建議，或提供實質的幫助等等。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做的事情對他人會產生什麼影響。

這裡說的「做」，指的是一種「參與」，這種參與不是參與一個活動，或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場合。這個參與是參與一個人的人生，成為他人生的一部分。

就像我的夢，我在夢里像是一位旁觀者，一位觀眾。當我看到年輕人有危險，你說我能做什麼呢？雖然這是我的夢，但我卻不是主角，我只能當個旁觀者，乾瞪眼。我著急，那是「我」在著急，我的各種意念都是「我」的。

如果我出於自己的意念去行動，我可能會發現自己撞在一堵牆上，那堵牆不是別人設的，也不是我設的，而是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則就是如此，沒有人可以完全干涉另外一個人的人生，無論這個人是誰。

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因為在我們從小到大的體驗中，我們的生活往往有許多他人干涉的痕跡，以至於我們不熟悉「不去干涉別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兒。

甚至有時我們看到別人受苦，我們忍不住想要幫助他，這並不是我們真的有多少善心，而是我們覺得這種參與是應該的。其實很多時候，我們真的有辦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在「干涉」一個人的生活，還是在「干擾」他的生活嗎？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是要我們每個人對別人不聞不問。而是我想強調，「我們對他人做的事情會產生什麼後果，誰也不知道，畢竟我們都沒有預知能力。」但有時，我們非做不可，無論結果如何。

這就是「勇氣」的全部內涵，**勇氣就是「勇於承擔後果」**。

# 3

在我的夢里，孔子、蘇格拉底和耶穌基督都無法拯救年輕人。

不是他們不盡力，也不是他們沒有能力去拯救任何一個人，而是有些人注定就是無法被拯救。就像即使現在醫學如此昌明，仍有許多不治之症，每天都有許多人因為各種原因離開我們。

這樣的事，我想無論未來人類的科技發展到了多麼高的高度，都會持續發生。畢竟所謂的「未來」，如果是可以被預測的，如果是可以被限定的，那還是未來嗎？我想那就不是未來了！因為未來包含著「可能性」，且就像存在心理學所揭示的，可能性包含「不確定性」。

一個充滿可能性的孩子，他的未來是充滿不確定性的。

這就不得不談到我看到某些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方式，他們想要盡最大的努力去降低孩子未來的不確定性，花錢也好，找各種資源也好，強硬地送孩子進入某些學校也好，這其實都在一定程度上扼殺孩子的未來。

因為不確定性越低，一個人的可能性就越低；一個人的不確定性越高，他的可能性就越高。

也就是說，擁有很大可能性，亦即擁有高度不確定性的孩子，才能擁有一個近乎無極限的未來。這就是生活的吊詭之處，你越想掌握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對你就越寡淡。

試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也是如此嗎？如果你想要讓一個關係非常穩定，那麼這個關係往往也無法帶給你驚喜。

這就是為什麼那些心裡受傷的人，他們會盡可能的抓住關係，因為他們希望避免出現各種差池，以免受傷。這不是壞事，但也談不上什麼好事。

創傷會讓人喪失勇氣，但如果能找回勇氣，一個人才有未來，因為他就能允許自己活在不確定當中。考大學的高中生、創業的社會人、渴望下一段愛情的離異者……不確定性是夢想的標誌，是希望的必要組成。

況且所有不確定的狀態並非全然絕對。實際上，這個世上不存在完全的不確定性，任何事，總有一定成分是我們確定的，而我們需要的是盡可能把我們確定的部分做好，並保持勇氣去探索那不確定性。如此，我們方有機會去開拓我們的未來。

# 4

那位年輕人究竟是溺斃於月亮之海，進而超升到某個仙境，或墮落於地獄，或是到某個從來沒有人踏上的幽冥。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某種程度上，我羨慕這位年輕人，因為他比我擁有更多的可能性，多到足以讓人猜測——包括我——，成為他人腦海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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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前台灣哲學諮商學會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寫給孩子的哲學思維啓蒙書》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