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參加禪坐共修已近1年,上回在途中福至心靈,決定捨去過往的經驗,把自己當成初入山門的訪客,跟新同學一樣,順著引導提示,帶著一點對「未知」的緊張和疑惑,進行折疊毛巾、調整蒲團與姿勢、從頭皮順勢放鬆⋯⋯種種已重複過十數次的動作,精神完全集中在當下,不瞻前顧後,意外感覺到不可思議的平靜。
離開之後想到日本曹洞宗僧侶鈴木俊隆的經典著作《禪者的初心》(Zen Mind, Beginner’s Mind)。
他說,禪和禪修的秘密就是保持初心,永遠當個新手;本自具足的心就是一顆「空」的心,準備好要去接受各種可能性的心。這是近乎老生常談但簡直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也說,「不加質疑地遵守規範,妳的心就會獲得自由」。
閱讀時摘錄此句,是因為這對自帶「好奇」甚至「質疑」性格的我來說,是難以理解、更遑論順服或遵循的;結果卻在不經意的實踐中,印證了「盲信」帶來的自由。
在順應自然的呼吸之間,感覺自己是整體的一部份,這是鈴木所說的「活門」:
世界只有一個,不分內外在,在這個無限的世界裡,我們的喉嚨就像兩片活門,氣的進出就像有人穿過活動門。「妳」和「我」不過都是兩片活門。一刻接著一刻,我們每個人都在用不同方式重複這種活動。其中既沒有時間的觀念,也沒有空間的觀念。
禪門常言:「只管打坐」。具體來說,是「坐禪時,心裡不想要達到什麼,身體挺直,不依靠任何東西,身心兩方面都不依賴任何東西,就會獲得完全的靜」。
這種「完全的靜」,同時也是「無」、是「自然」、是某種「獨立於一切」但「隨時準備好披上特定形相色相」的感覺。同樣地,鈴木對正念的定義則是「隨時準備好去思考、因此不用費力去思考的心靈狀態」,就是自然而然。
打坐時感覺「沒啥特別,又有點特別」,就像東坡先生時常被引用的詩句:「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到得還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這種難以消除的「恨」,大概像王爾德(Oscar Wilde)所說的第一種悲劇:「得不到我們所要的」;但更難受的恐怕是第二種悲劇:「得到我們所要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到頭來,不過是「廬山煙雨浙江潮」。
如果能知道,一切不過是整體的延續或反覆開展——感覺雖像是「新的」體驗,但其實都是久別重逢。保持「只如初見」的心情,便能從容面對花花世界。
昨天和久違的老友碰面,暢談別後生活瑣事,逐漸拼湊出這些年來彼此的改變,像是解謎又像是拼圖——不知道那是既存的圖像,又或者是未知的謎題。但或許,此時彼刻都只是我們不同面向的展現,因而重聚亦像是投緣的初次見面。
所謂「一期一會」可能也蘊含著「無數次的唯一」以及永遠的初心,於是回頭傳訊:「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