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能的世代:追求獨特完美的自我,卻無能維持關係的一代
我們生活在一個創造需求的社會裡,我們需要的不是電話,而是最新版的iPhone。消費購物帶給我們短暫的滿足感,或者說短暫的幸福感。不過既然這種感覺不持久,當然我們就必須繼續再購買更多商品。我們必須不斷對自己感到不滿,這個體制才能繼續運轉下去。可惜的是,這套遊戲規則現在也運用到了人際之間。
我將一幅自己想看到的畫像投射到另一個人身上,最後愛上一個再適合自己也不過的假象,而這個假象實則和對方是誰絲毫無關。我愛上的是我自己,我看見的自己,而且只是我願意看見的那個部分的自己。
偽單身者關係中的兩人,是彼此有性關係的單身者,卻不必給對方任何承諾。
交砲友的關鍵在於,並非兩人談得來,而是因為不必拐彎抹角便可發生性關係。因此砲友很少見面,以避免兩人之間滋生感情。
每約一個人,約會的特殊性就消失一部分,曾幾何時約會成了例行公事,問問題、找話題和點飲料成為固定流程。我覺得我一直在重複同一個話題,只是換不同方式聊,每次不同的只有對方的臉。
過度頻繁的約會讓菲利浦變得遲鈍,只是在消費和他約會的女人。約會泡妞已經毫無新鮮感,每一次約會都像是數學方程式的一部分,只是不停代換不同對象。
人年紀愈大,也會變得更不容易毫無保留地接受另一個人。三十歲的人已經不算年輕了,雖然我們都感覺自己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我們都已是過來人,痛苦過,戀愛不幸福過,這些都在我們心中留下痕跡,讓我們裹足不前。我們想避免再受傷害。
韓炳哲說,「愛情需要高度投入,但我們卻一直小心避免這種投入,因為它會帶來傷害。」
有能力並且願意經營一段關係,也表示要有承受痛苦的能力。但是現代人日益不願受苦。
其實我們並不想要愛別人,真正想要的還是別人來愛我們。也就是說,即使我們和另外一個人建立了愛情關係,由於我們的自私,大家骨子裡依舊保持單身心態。
從前日子是這樣過的:長大,就業,結婚,生兒育女,大功告成。現在則是到處都有聲音對你碎碎念,告訴你一切都還可以更好:工作、伴侶、生活、特別是你自己。換成另一種說法就是:我們處在一種持續自我優化的狀態中。我們知道一切都可能變得更好,直到完美為止。問題只在於,我們永遠不可能達到完美的地步。
今天許多人在談論的「愛無能」與人我聯繫的無能(病理上的說法是依附障礙),其實純粹是追求普遍的自我實現,以及追求想像中的完美所造成的現象。
近年來罹患「身心耗竭症候群」的人那麼多,幾近泛濫,並不是沒有原因的。按照社會體制的要求,我們應該有效率地運作,應該追求飛黃騰達,適應整體,配合大局。誰表現不佳,很快會被看作魯蛇,而且這種情形在中小學就已出現端倪。
嘗試實現夢想的人,往往保持著不那麼小心翼翼的孩童的清新眼光。當然有人將事業與個人生活截然劃分開來,井水不犯河水,上班只是為了賺取閒暇生活所需的金錢。這些人的赤子之心已經死了。
問題就出在這裡:錢。我們不願放棄的保障。對許多人而言,這是他們缺乏勇氣去改變自己的原因。不論是什麼樣的改變,往往免不了會有局限,改變會帶走保障,讓人失去安全感。因此許多感情關係雖然只剩下一點殘餘的價值,還是能繼續維持下去。安定會讓人遲鈍怠惰,我們寧可選擇看似有保障的生活,將就、妥協地活著,還說這叫理智。等到大把時間過去,才發現已經將就妥協了那麼多,自己的人生也早已無滋無味。
我覺得友良這種情形很值得擔心,完全是根據他人的關注程度來貼文,透過別人的眼光在看自己的生活,外來的影響變得才是最重要的。他才這個年紀就已經開始推銷自己,只對外呈現他認為自己生活裡最好的部分。嚴格說來,他等於創造了第二個自己,一個經過誇張處理的版本,一副面具。友良在開發和經營他自己這個角色,他在十五歲這個年紀就已經讓自己開始大幅順應社會上的各種標準。
各種媒體都在告訴我們幸福看起來應該是什麼模樣,彷彿幸福是可以用錢買到的東西。
我們腦海中有一份要逐項完成的清單,要買對的房子、有對的事業、過對的生活。我們翻著產品目錄,考慮著什麼樣的家具或衣服,或是什麼樣的音樂,最能夠表現我們的個性。我們努力打拚賺錢來負擔這一切,壓力永遠不會消失,我們沒有時間停下腳步,更缺少時間好好思考反省一下自己的生活。
這是一整個社會面臨的問題,而我們是這個社會的產物。唯有透過消費量不斷成長,我們的經濟體制才能繼續正常運作,即使成長是靠負債來實現也一樣。這樣的體制,需要有生生不息、前仆後繼的消費者。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吃純素的人到底出於哪些原因吃純素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結果:至少他們會嘗試吃純素。但是正如我所認識的那個過純素主義生活的人所言:「那些人一年以後一定會不見的。」潮流就是這麼回事,季節過了也就不新鮮,不即時了。退流行的衣服會被扔掉,生活態度大概也是。重要的只有一點,就是永遠都會有下一個可以跟著趕流行的東西或事情。這就是定律。
社群網路是「自我助推器」,我們是自我表演的世代。我們在社群網路上展示的,不是我們的自然本色,而是要讓別人看到的我們。大家都像在演戲般扮演自己,都將自我當作一個角色般自導自演。
我們誤認為在他們的照片下按讚或留言,便等於積極參與了他們的生活,我們很容易忘記,花在臉書上面的時間並不是真的與他們共度,而是自己一個人過的。到最後,我們終究錯過了真正重要的時光,將來會存在我們回憶中的寶貴時光。人與人相遇的瞬間,才是生活裡真正重要的時刻,才是持久的東西。
媒體在各方面告訴我們生活要怎麼過,怎樣做才會幸福,彷彿幸福是媒體產物的免費贈品。我們讓別人領著我們的手,規定我們要怎麼過才會幸福,這種幸福是別人想出來的,與我們自己毫不相干。
我們正處於一種持續不斷的自我疏離過程當中,直到後來我們再也無法區分所扮演的角色和真正的身分之間有何差別。
我們都是瑕疵品,因為我們生長的社會將我們型塑成如此。我們連自己要什麼都不知道。很多我們認為來自自身的需求,其實完全是事先被給定的標準。是誰告訴我們,在媒體界就業,就必然會比當個木匠更快樂?我們被大量的事先給定的理想標準淹沒,其實這些都是公式化的理想與心願,問題就在於,公式化的生活能不能讓你感到幸福快樂。
我們的社會是根據企業經濟的原則架構的,設定的人生目標是持續不斷的經濟成長,所以連帶地,消費也必須愈來愈多,否則社會的經濟就無法運作下去。問題也就在此。我們是為經濟而活的,社會上一切圍繞的中心是經濟而不是人。這一點弗洛姆早就知道了。
我們的體制需要的不是滿足的人,更不是幸福快樂的人,它需要的是感覺內心空虛而必須拚命填補這份空虛的人。既然我們生活在消費社會裡,那麼我們就得藉由消費來稍微填補這份空虛,因為消費可以為我們帶來暫時的滿足感,它是一種短暫而必須一再重複的體驗,是我們嘗試彌補不快樂的做法。我們的不滿,正好成為無止盡成長發展的經濟體制的基礎。
孩提時代是每個人最接近自己本性的時期,透過受教育開始適應社會,但也開始漸漸與自己疏離。這意味著,對社會的適應程度愈高,對自我就愈疏離。而現代人比其他任何時代都更順應社會價值觀,因為整體而言,現代人的生活真的過得太優渥了,我們沒有任何需要起來反抗體制的具體理由,於是就這樣繼續過下去,正如體制要我們做的。
此書描寫了「愛無能的世代」,也是三十幾歲的我所感受的現況,在《為什麼不愛了》一書中寫到:
愛的終結是一種新形式的主體性標誌,在這種形式中,選擇既是積極的(想要、渴求某事),也是消極的(藉著不斷避免或是拒絕投入關係來定義自己,只因為當事人過於迷惘或是含糊矛盾以至無法慾求,或是因為想要多多積累經驗,以至選擇行為喪失了情感和認知的意義,從而習慣性地摒棄和解除關係,以此來確保自我及其獨立自主)。
其實看完《為什麼不愛了》,這本所寫的內容會更清晰,例如情感、婚姻與性三者的自主化導致各自分道揚鑣、消費體制下的關係、視覺資本主義的影響等等。
最近被推送「舔狗經濟崩盤」也顯現出這現象,甚至提到女權主義就是消費主義,這讓那群想婚、想生的男性舔不動了,而加入不婚、不生的躺平行列。
在資本主義下,情感與性也能各自「外包」,消費情感體驗或性體驗,能對某人或二次元談場柏拉圖式的戀愛,也能跟另外他人來場索多瑪式的性愛。
在相親中,雙方都彼此量化對方,經濟的考量優先於情感,而性、生育則是籌碼。而在交友軟體中就像面試一般,通過快速、片面、二分法的方式篩選人選。
對「愛」祛魅的結果,大概只剩責任與義務無法替代,其餘的性與情感都有性價比高的替代品,而且責任與義務也是人追求自主性所不想承擔的,導致一種各取所需、銀貨兩訖的關係,如同員工不再對公司有忠誠性,在男歡女愛中也不再有忠誠性,網路打造了永遠有下一位會更好的可能性。
但對於不婚、不生的族群而言,這點剛好能讓他們享受沒有責任與義務的關係,消費情感體驗與性體驗,在資本主義、自主權、女性性自由、父權體制下,能合情合理、不受道德價值觀(責任與義務)所束縛。
總而言之,追求個人自主權,新世代不再受傳統責任與義務的道德綁架下,反而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局面,沒有人想對自己唯一的人生委曲求全,造就了愛無能的世代,這或許間接呈現,在愛的相處關係中,隱含階級、權力、責任、義務、犧牲個人自主權等腳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