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真情告白：讀姜峯楠《呼吸》
前陣子讀完了華裔美國作家姜峯楠（Ted Chiang）的短篇小說集：《呼吸》，從命運、外星生物、虛擬生命到人工智能，這本書的九篇故事各有擅場，每一篇都能帶出許多深入探討的議題。姜峯楠通常被歸類為科幻作家，但就算是不常閱讀科幻作品的讀者《呼吸》這本書也能帶來非常精采的閱讀體驗。
〈商人與煉金術師之門〉
對於為了科幻色彩而翻開《呼吸》的朋友來說，全書第一篇〈商人與鍊金術師之門〉可能會讓人大驚失色。姜峯楠將故事放到了中古世紀的阿拉伯世界，故事的核心是一道能穿越時空的拱門，若從右邊穿越拱門會去二十年後的未來，從左邊穿越拱門則會回到二十年前的過去。這座拱門的運作儼然有規，但怎麼看都不像是科幻小說的產物，其原理反而更像奇幻小說中不須言明的神奇魔法。
做為整本書的第一篇，《呼吸》的讀者應該將〈商人與鍊金術師之門〉的安排視為一種挑戰，或許是挑戰讀者對於「科幻」範疇的認知、又或許是挑戰姜峯楠作為「科幻小說家」的身分。這個故事中，既沒有機器人與外星人，也沒有不明飛行物或人工智能，隨著這道穿越時空的拱門，出現在讀者面前的是「命運」這一經典無比的旋律。無論站在門前的主角最終順從命運的安排，還是他會抓緊機會改變過去，真正讓讀者與主角合而為一的關鍵，並非在那道神奇的拱門，而是在他內心的懊悔、衝突與掙扎。我認為這正是不該將姜峯楠定義為「科幻作家」的強烈訊號。
〈呼吸〉
從外表上看起來，〈呼吸〉與第一篇故事完全不同，在結束中古阿拉伯世界的時光旅行後，姜峯楠重新將讀者帶到了一個奇特的宇宙空間。彼處的智慧生命與地球上截然不同，從身體組成到心智運作，都仰賴精密的機械結構，而推動機械運作的能量，並非你我熟知的石油、核能，而是源於氣壓產生的空氣流動。姜峯楠鉅細靡遺的描述了這類生命的記憶系統是如何運作：
那無數金葉不同豎立角度的整體排列方式，就是一種編碼，形成我的意識。不過，說得更準確一點，金葉的角度是空氣操控的，所以，空氣那不斷變化的型態才是真正的編碼，形成我的意識。看著那不斷擺動的金葉，我忽然明白，空氣並不只是提供動力讓引擎創造我們的思想。事實上，空氣本身就是思想的原料。我們的整體意識就是一種空氣流動的形式。
在寫作中創造異類生命並不罕見，但姜峯楠描述中異宇宙智慧生命那精密細微的身體構造竟有種特殊的美感。透過故事主角對自身生理構造的追尋，〈呼吸〉成功帶著讀者探索彼方宇宙的獨特狀態，進一步理解這類生命的運作原理。其故事節奏幾乎讓人想起經典奇幻大師艾西莫夫（Issac Asimov）在《神也鬥不過愚蠢》一書中呈現智慧生命的手法。而無論是1972年出版的《神也鬥不過愚蠢》，或是2019年出版的〈呼吸〉，讀者之所以能夠深入這些異類智慧生命的文化與生存脈絡，仍然仰賴好奇、勇氣等人類所能深刻感受到的感情。
〈大寂靜〉
「我們在宇宙中孤獨嗎？」這個問題一向為人津津樂道。每當我們望向天空，總會思考在那無垠的星空之中，是否有與我們類似的存在。如果有，為何至今沒有獲得足夠的證據？姜峯楠的〈大寂靜〉的思路卻反其道而行：如果真有人類所探尋的智慧生物，為什麼他們不能隱藏在我們的周圍，只是選擇掩蓋自己的聲息，拒絕為人類所知？一如那廣袤又寂靜的宇宙。
有人嘗試解釋「費米悖論」。他說，智慧生物拼命想隱藏他們的存在，以免被充滿敵意的其他生物察覺，成為他們侵略的目標。
鸚鵡已經被人類逼到瀕臨滅絕。身為鸚鵡的一份子，我可以證明這樣的策略非常高明。保持沉默，以免引起注意，這樣做是很有道理的。
〈大寂靜〉就像是姜峯楠獻給對地球生命的真情告白，提醒汲汲營營追求未知的人類，真正的奇蹟不只在遙遠難以企及的他方，同時也存在於日日生活於其中的此處。前幾天剛好看到一則新聞，科學家在南非克魯格國家公園（Kruger National Park）播放人類與獅子的聲音給當地十九種的野生動物聽，其中有十八種在聽到人類聲音後的逃跑機率比聽到獅子聲音還要高。或許終有一天，人類將與外星生物相遇，希望那時的地球不要如同今日我們聽到的宇宙一般，寂靜無聲。
小結
前陣子偶然在某個閱讀社群中，讀到某位網友以「拋棄人類主義」來稱讚姜峯楠，我頗為訝異，自己讀完《呼吸》的感受與這位朋友截然不同。無論他對陌生生命型態的構思、又或著在描寫生存在人類身旁的生物，在《呼吸》的每一個故事中，都能看出姜峯楠飽滿的人類情感。我們都身為人類（Homo Sapiens）的一員，也都非常清楚自身具備了種種不堪惡習，也為地球帶來各式災難，但姜峯楠也正提醒著我們，真正的解答只在人類之中。
這正是我心目中的「人類主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