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於 2017/11/18
為造訪鍾愛遊戲《人中之龍》(龍が如く)的靈魂地帶神室町,找尋桐生一馬陌夜孤行的背影、一窺真島吾朗的匕首幽光,我在該是團圓的中秋夜獨自來到東京新宿,朝遊戲場景根據的真實所在,日本著名紅燈區——歌舞伎町前進。
新宿的夜涼,比之台北十月令人焦慮的燥熱,每一口空氣都是秋意。
《人中之龍》的序章始於 1995 年 10 月 1 號的夜晚。在不曾安寧的東京神室町,桐生一馬右手執槍,面向窗外暴雨,拾起一只刻了「Yumi」字樣的戒指,就此開啟這段延續二十一年的故事。
因為這樣的初始,也因為系列中除《人中之龍 3》皆始於夜,我嚮往神室町的闇與寒,決意於秋冬踏上尋覓之路,在這座別稱「眠らない街」的不夜城,做一場糜爛的夢。
在劇場前廣場的 APA Hotel 卸下行李,我不見狼狽的秋山。
立華很熟悉這景色吧?廣場的一邊是綜合娛樂大樓ヒューマックスパビリオン,另一邊是 SEGA。真實的劇場前廣場比我想像中來得小,沒有路燈下癡等的公關小姐,倒見一位啜著罐裝飲料的歐吉桑,靜靜凝視 TOHOシネマズ那端齜牙咧嘴的哥吉拉。
該去不遠的「大阪王將」點份煎餃,外帶「築地銀だこ」的起司明太子章魚燒,還是內用一碗「長崎ちゃんぽん Ringer Hut」蔬菜滿滿的強棒麵呢?時間還早,不急累積經驗值,我穿過劇場來到甲魚大街,雖失望沒有半路殺出的清掃機器人,但,身為一個稱呼「歌舞伎町一番街」為「神室町天下一通り」,相信推開西公園那道骯髒的廁所門,就能來到賽之河原的人,我早習慣這般的虛實落差。
不過又如何?
在《人中之龍》聚焦於極道之道義、信念與夢想的故事中,我穿梭在依據現實地理建構的舞台——神室町、蒼天堀、琉球街、永洲街、月見野、錦栄町和尾道仁涯町,時而沸騰熱血,時而發出聲聲傻笑、抱枕大哭。
我說,大阪三途川底下有個罪犯互搏以取悅閻王的鬥技場,福岡永洲川通り南有個名為「めん処 龍屋」的拉麵屋(客人口味分外刁鑽),而在名古屋テレビ塔南邊,總徘徊一位自稱是貴族後裔的怪男人,一會依戀地看著往來的女性,一會呢喃旁人難以理解的古語⋯⋯
在那些彷彿真的行經日本各大城市的日夜,我獲得了現實不曾給予的種種體悟與般般感動。
遊戲不都是假的?不解的朋友問。
就像是場美夢吧,我說。當你發現醒來的自己在微笑,眼角可能還有些濕潤,夢不是真,又如何呢?
行經風俗店、案內所、酒吧、麻雀俱樂部、中華料理與 24 小時 DVD 鑑賞所林立的街巷,旅人笑鬧留影、案內人仰首吐霧,他們被霓虹染色的面容一陣青、一陣紅,像是變裝舞會的面具,難以參透。
走過《人中之龍 0》1988 年到《人中之龍 6》2016 年的神室町,如同任何一座難敵時間洪流的城市,它歷經了數之不盡的變化。
神室商店街的隕歿,換來千禧塔的崛起。西公園被神室町ヒルズ取而代之,21 世紀的人們不再去「來電小子」找慰藉,視訊網咖才是最燙手的火苗。
一條條似曾相識的道路,一間間熟悉不已的場所——唐吉軻德、松屋、卡拉 OK 館、賓館街、打擊練習中心,我真的從未來過此處嗎?
下班後的日本男人酩酊,在居酒屋揪著身畔的友人喧嘩。停車場周遭,警視廳的巡邏車徐徐環繞,妝容無瑕的女人不畏冷風裸露雙腿,鞋跟在柏油地面奏出雍擾城市的節拍。「日本人ですか?」魁梧黑男人的眼珠在夜裡顯得格外銳利,他們攔下目標,說著一口音調奇異的流利日語,像是急於成交的新手業務,藏不住甜膩笑臉下百般的迫切。
Dolce、Dandy、Lavie、Chocolat Prince。酒店的名稱洋派,似是承諾一份炙熱、異國的奢華情調。公關光鮮的臉蛋被貼上商品般的標籤,英俊的(イケメン)、狂野的(ワイルド)、療癒的(癒し系)、情色的(エロ系),不同排行、各種價碼,有錢就可以買下計時的情感寄託。
白晝的粉末是夜裡眩目的煙花,燦爛之後,女人不會記得自己酒後的輕挑,也不會追究那笑得誘惑的支配人真的姓何名誰。
為慾望,人們沒入歌舞伎町的夜幕,燃燒、爆裂,然後崩碎成煙花的一朵朵落瓣,為重生,在不夜的城殞落。
「何年たってもあいかわらずの神室町だな、事件の絶えねえ街ってわけだ……
(不管經過幾年,神室町還是老樣子啊!也難怪事件會層出不窮。)」
其實不僅是久違神室町的桐生這麼想,憶起那些和桐生、秋山、冴島和谷村遊走神室町的日子——學天啓、撿鑰匙、攀上頂樓找尋謎樣的箱型車、潛入地下大啖一碗廚餘昇華的美味,還有太多太多;我想,無論之於桐生還是玩家,心中對神室町的牽絆,是過了多少年都不會改變的吧。
由美、錦山和麗奈都不在瑟蕾娜了,在這裡與哥兒們哈啦、幫小兒換尿布,才是心不會痛的回憶吧?抬頭望向天空金融,我好奇 2017 年的小花是否仍戒不了「韓來」的特選カルビ弁当?沒有秋山可叨念的日子,她是否還會哼起「神室純恋歌」?
回到旅館時近十點。在那開不了窗的十六樓房間,西武新宿站的鐵道聲仍清晰可聞。
神室町星火燦爛,徹夜的歡騰才要開始。
我想,今晚會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