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注意到日本這張〈萬國人物之圖〉,想起在吳政緯《從漢城到燕京》裡看過的朝鮮所繪中國地圖。其實,即使不指明兩圖來自何國,光從圖裡的國家比例尺,看哪一國不成比例地放大,也不難猜測地圖出處。
吳政緯對朝鮮所繪古中國圖的解說,很值得一提。例如,製圖年代應為清代,判斷依據之一便是圖右下角那處你我如今立足的台灣。更有趣的是,「既然是一張清代的中國地圖,為何北京旁寫著『順天府』,南京則是『應天府』,這都是明代的用語。再者,圓圈紅底註明戰國時期的國家,又用小字寫下孔子、張良、東方朔、周瑜、郭子儀等歷史人物,這似乎不止是一張地圖,更像是歷史教材。在我眼中,這幅地圖呈現的是層累疊加的中國歷史」。
還可以強調一點,朝鮮古中國圖「層累疊加」的中國史還包括歷史裡的想像,所以圖中猶可見大人國、小人國。日本古圖亦可見小人國、女人國等。關於歷史想像在實務知識擴展下仍頑強地與史實糾葛難分,葛兆光有如下觀察:「就在利瑪竇來華之前,人們儘管已經有了很多確鑿的異域知識,在觀念世界中,尤其是在一般思想世界中還是被這種想像的異邦所籠罩……。」引文裡指的是明代中國人,但顯然也可套用至同時代乃至更晚的朝鮮人與日本人,並且將明代中國、朝鮮、日本看成一個以中國文化為中心的東亞文化圈,這也是為什麼朝鮮和日本對異邦仍承襲中國想像。
而從製圖上以明替清的時代錯置,又能連結至包括當時的朝鮮與日本都對清代中國所抱持的一種「華夷變態」情結,又或者說是前述文化圈內朝鮮與日本各自逆轉文化中心與邊陲。從中國角度看,這是禮失求諸野的古老感嘆;從朝鮮、日本的角度則是新興的民族自信。詳情同樣參看葛兆光論述。
如「『中國』對於李朝朝鮮,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異國』,『大清』對於朝鮮文人,也不是一個單純的遊覽勝地。『中國』對於他們來說,既是一個曾經是文明來源的天朝上國,又已經『華夷變態』,充滿『膻腥胡臭』的地方。『山川不是陵為谷,風景殊非河異江』,他們在這種『羡慕嫉妒恨』的複雜心態下,近距離觀看中國,記錄下他們感到『好奇鄙夷驚』的種種現象,他們又在想像異域悲情的情感驅使下,李代桃僵地為大明王朝招魂,處處搜尋大清帝國的種種怪現狀,這似乎可以讓我們重新審視近世東亞以及中國,重看東亞與中國的文化史。」
至於對日本人來說,「漢唐中華已經消失,中國與四夷的位置已經顛倒。他們雖然承認中國是大國,日本是小國,但是,他們覺得中國應當是日本的稱呼……。」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