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寫過父親告訴我哪裡的房子是他蓋的,老舊如台北縣郊區的獨棟透天,新穎高聳如大學母校遷校後的工整建築。我看著建物外觀的形式各異,想著板模工父親是如何適應架構不同的房子而改變其建築工法,又或者這後頭牽扯出的一長串問題是適應的主體與客體到底是誰,是建築適應環境?人適應建築所賦予的生活型態?或者,建築、環境、人、建築師與工法四者彼此適應,共構出空間。
印象中顥仁來學校演講就指出詩和建築的關係,以(記得是捷運地鐵?)地面與地面下為例,兩個平面式兩個世界不斷在發生著,而階梯、隧道、豎井就在其中聯絡彼此,以一種被藏匿的、無形的方式串聯。
他說詩像豎井,讓兩個世界換氣。我覺得這說法挺好,儘管我不懂建築也不懂詩。在我的解讀裡,詩通常是作為一種擺渡,讓有限的此岸,藉由述說,通向那些無限而未命名的事物的彼岸。
或許詩與建築這兩者的相同處,是一種通道性質,一種讓兩處的事物交互作用的鹽橋,或是催化劑。
建築與人彼此連通,形成秘密生活:
你的話語都收在三角形
餐桌或小浴室或床的一側
被注視的時候
只露出隱密的弦樂器 (〈X〉——XX)
建築與空間連通,形成時間與人在其中的足跡:
繞行在時間的背
季風也換過不同張臉
中路上有
很多竹仔林
我有一座廟
但只用前半生移動它 (〈百年〉——龜山島民居)
建築與光對話,形成信仰:
偶爾快樂的時候
穿山甲也會把鱗片張開
讓光照在每一張椅子上 (〈穿山甲〉——路思義教堂)
建築和環境對話,紀錄人在自然中無語醒悟的一瞬:
像鴿子的巢
安然地在圖書館一扇隱密的窗台之外
為了使我看見
那些卵
當白雲集體從上方經過
房子像一個繭結在縱谷的北方 (〈學院〉——國立東華大學)
或者不同時空變遷的建築彼此連結反襯不變的事物:
在異地的城市找一間書店
像一個從未謀面的朋友
我們把玻璃從海邊般到這裡
我有這樣錯誤的認知
第三次
我蓬頭垢面地來到這裡
他說我的朋友
你是不是曾經來過 (〈朋友〉——有河書店)
或者建築連結時間,顯現的是通道其中的生死命題:
抬起臉
太陽替每一個人把皺紋都焊上
隔著玻璃淡淡的倒影
看見時間如噴泉 (〈噴泉〉——東海火化場)
習慣讀完作品才讀序跋的我,看到後記寫詩人自己到底愛不愛建築或詩,我猜想,愛不愛「什麼」可能不是一個重點,也許就如詩與建築的共通性,另一個共通性是它們都作為表達的一種形式,創作者在這裡如何詩展訴說一事。
不過,我記得顥仁說我《普通的戀愛》是金牛之書:「愛一個人,並未彼此作完所有落地的準備。」我覺得他也挺會落地的,《坡上的見證者》私心最喜愛結尾的〈離家〉,似乎,有一種定性是模仿不來,只能經驗,然後見證的。比如成長與移動本就漂泊,卻被寫得相當腳踏實地:
太陽持續移動
誰的票根上都有一個小孔
我看過柑橘鳳蝶
那麼漂亮自信的幼蟲
像一整座平原的心
這句像是「一顆有著無限質量的塵埃」讓一切恆定般的詩句留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