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人|島嶼以外的自我表述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在疫情剛解封的時候出國,最擔心的不是確診,或是需要解釋台灣跟泰國或中國的在名稱和政治上的差異,而是我怎麼頂著黃皮膚黑頭髮去解釋我不是廣義或峽義裡的Chinese。面對華語圈以外的人,如何介紹自己不太困難,外顯的亞洲臉孔是第一層差異,其餘就剩下說清楚來自亞洲何方,也許是疫情那仗打得漂亮,也許是紐西蘭正好參考了所謂防疫臺灣模式,我在紐期間竟沒有一次需要細細解釋自己來自何方。

反而是面對可能說著共通語言的華語圈旅人時,不自覺的綁手綁腳起來。就我自己而言,初識一個華語圈的朋友時總是帶點試探,有時那樣的試探是雙向的,相互摸索著彼此的政治立場、拿捏著合適的談話內容,不知不覺在腦內小劇場沙盤推演了起來。幾段對話下來,有些從此成為朋友、有些持續相敬如賓、有些就此分道揚鑣。


香港

從墨爾本回紐之後,正好來得及跟要準備回港的R約上一頓飯,飯席中間聊著聊著,R好客的說以後去香港就找她玩!我說暫時沒有勇氣去香港了,他們來臺灣吧,我們對港人友好,移居臺灣的人數不少,好的港式餐廳也跟著這些新移民開了起來!大馬朋友好奇為什麼港人開始了往臺灣的移民潮?我說那是反送中運動之後的事了,有些國家都有針對香港移民開出一些優惠,台灣政府有跟上!這時香港朋友笑著說「我們是難民耶!」這樣直接又辛辣的玩笑話也只有港人敢講了!

另一個香港朋友跟我一樣愛著麥兜,姑且稱他麥太!下南島後朋友們四散不同城市,我沒能在麥太回港之前約上一面,有些可惜。我始終記得有一次搭車時,聊起臺灣人和港人面對中國人的複雜心境,我記不得他的原話,但大意是我們還是得時時提醒自己政權和人是分開的,讓我想起〈蘆葦之歌〉裡,阿嬤們也清楚日本政府和日本人要分開視之的道裡。麥太的話我始終記著。後來回台我還是買了轉香港的機票,用轉機的安全距離再看看這座城市。在候機室時,我拍照跟麥太拜了碼頭,他說那天香港難得好天氣,用藍天來迎接我!下次天藍清朗、空氣自由的時候,再見吧!


馬來西亞

大馬的華人朋友們是最善良的一群人,又能說多種語言,古道熱腸、八面玲瓏,也是最少談及政治的一群,後來理解那可能來自他們對國內政治失望導致的無力與無感。他們大概是我所認識最懂社交的民族,聽說某次草莓園宿舍兩岸人士剛擦出小小火花,大馬朋友就趕緊澆熄疏散現場了!

跟我年紀相仿的馬來西亞朋友們,童年裡都是台灣和香港,那些我們記憶裡的台式偶像劇、流行歌他們記的比我更清楚!我就曾經因為猜不出一首周杰倫被揶揄不稱職臺灣人!那些我不熟悉的周星馳,他們隨時信手捻來一句台詞,也因此馬來西亞華人不僅華語、馬來語,依據各自家庭祖籍或娛樂習慣也練就了福建、廣東甚至客家話,幾乎人人都是bilingual。不確定確切時間,也許是我們把眼光從台劇轉往日韓的時候,他們也開始看起了陸劇和綜藝,近幾年更甚,也因此他們對於兩岸狀況熟悉,並且對各自的雷點有一定程度的認知。

在紐的時候碰上馬來西亞選舉,我周邊那麼多馬來西亞朋友只有一個當記者的回家,去跑了一個多月的選舉新聞。我發現我很難理解這個現象,畢竟台灣每到大選就是一波歸國潮,那時和朋友聊起來,才稍稍理解作為國內少數的大馬華人對於政治冷感或說失望的各種原因,也因此他們在日常裡不講政治,國內的、國際的都彷彿與他們無關。

K是個例外!我們聊過幾次香港和台灣的政治,聊我在街頭感受到的運動。他深愛著Mirror 也就愛屋及烏的惦記著香港了。離紐的前一晚他從奧克蘭趕下來基督城送機,那晚我們窩在青旅裡,他獻寶似的從包裡挖出一本〈時代革命〉我以為要送我的,忙說我家裡有!結果那是他大佬送的離別禮物。他的大佬在我聽起來是俠客一般的人,有種流浪的、瀟灑的、硬氣的、早期港片裡的那種人,也難怪K稱之大佬。K要大佬在書背裡寫句話,我看到大佬的署名是國際陣線的香港人,一個希望他女兒未來可以回香港的國際陣線的港人。


中國

我不知道只有我,或是其他人也這樣,就是在初識的時候會禮貌的觀察、小心地試探著彼此之間政治光譜的距離。相處之後也若有似無的避開政治話題,通常要花上一些時間相處,才敢小心翼翼地聊起來。

離開北島的share house之前,兩個台妹帶著他們熟捻的中國朋友來我家午餐,正好我有個中國屋友在廚房料理,最後竟是我們五人坐一桌,邊吃午餐邊開啟了兩岸會談!以我們的立場會稱台妹的中國朋友是所謂的覺醒青年,他沒打算回去了,所以話匣大開什麼都說!我甚至壯著膽問他覺得美國推測的2025是真是假,覺青是相信的,並叫我們把消息都往壞的想,因為他們的政府沒什麼事做不出來。

然後覺青看著我屋友尋求認同,他不像覺青那樣大鳴大放的反著政府,但從我發現他手臂上刺著自由兩字時,心裡的警戒就鬆了一點,後來知道他也是另一個不打算回家的中國朋友。

後來在奇異果的季節,遇到一個移民已久的中國大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前後走著進入包裝廠。他讓我幫他翻譯主管剛說完的話,我轉述之後,也許是口音的關係,他問我是哪裡人,我說台灣,他還是背著我走,但我清楚聽見他說「喔!台灣啊!今年是2023年?那快戰爭囉!」我至今還在後悔當時當機太久,沒能追上去再深問他的消息來源,聽說他是黨企業的幹部呢!

場內有個比較好的中國朋友A,A是那種文靜有禮,相當親切的人,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酷兒,也因此沒有打算再回家。熟捻起來之後比較不忌諱,我在六四當天小心地問他知不知道六四,他爽朗一笑,說「你當我們都不會爬牆啊!」


_

我在紐認識的香港朋友回家了,他們說沒辦法,沒有地方像香港,所以勇敢的回家,低調的生活。而熟識的中國朋友大部分都不打算回家了,換過一張張簽證、流浪過一個個國家,我在他們身上看到巨大的勇氣,一張張溫和的笑臉後面都藏著破釜沈舟的決心。我始終期待,有天介紹自己是台灣人時,是全然獨立的島嶼國家,也衷心相信,未來有一天,中國人會由內生出一股力量把共產黨丟進垃圾堆,讓國家從皇帝回到人民手裡,那時香港又會是那個充滿傲氣和幽默的自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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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疫後踏上嚮往已久的紐西蘭, 在長白雲的故鄉度過了無比美好的一年! 於是決定把這些零碎的故事寫下來, 作為對心靈故鄉的 漫長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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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流浪最常被問及來自哪裡,在紐期間我最常收到的反應是點點頭、複誦島嶼的名字「Ah~Taiwan」,就像其他常聽到的國家一樣;也有人會露出了一切了然於心的表情,讓我不禁疑惑他所知道的台灣是什麼樣的台灣!
有路 咱沿路唱歌
,無路 咱蹽溪過嶺
。_〈路〉 這句歌詞貫穿了總長度19.4公里的Tongariro Alpine Crossing,填滿了風聲、腳步聲、呼吸聲以外的聽覺空隙,成為我第一次山路縱走的陪伴與指引。
作為一個群山之島的孩子,說來有些羞愧自己竟是在遙遠南方的另一個群山之島才真正走進山、認識山。 在紐的日子裡,常聽到的一句話是「要不要找個步道走走?」在閒散的日子裡,找一條長一點的步道打發一天的時間,或下班後拎上一瓶水到附近的小丘練練腿,那些或陡或緩、長長短短的、留下足跡的步道,連結而成我在紐西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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