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常被問到的問題:作家是如何寫作的?
規律的生活,這是最常聽到的答案。
然而我們在回答的當下總會有一絲心虛或異樣感,有時連我們自己都忘了這樣的異樣感所為何來。我現在揭示這個問題:那是因為提出這個問題的人,真正想問的是寫作的當下發生了什麼,或者說真正能滿足他們好奇心的答案,隱藏在寫作的當下發生的事。
有人在你內心說話。
這是一切問題的答案:有人在你內心說話。
我聽過別的形容,比如句子像打印機的紙捲一樣冒出來。我同意那樣的形容,我相信我們基本在說的是一樣的事。
為什麼沒有人這麼說呢?因為那太嚇人了。
文字忽然從內心冒出來,沒有人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如果這麼說的話還有人願意從事寫作嗎?我們怎麼知道努力之後是否自己會擁有那樣的時刻呢?所以我們只回答:規律的生活。而那甚至不是方法,只是為了增加機率的等待,每天早上八點寫到下午兩點,等待那個時刻的降臨,像等待果陀,像牛頓在樹下等待一顆蘋果。
在千千萬萬個蘋果可能會掉下的時刻,只有世界冷漠的風吹拂著山丘。
𖢘
這份文件是在巴黎的現代美術館發現的。
文件印在米白色的道林紙上,放在展間正中央的打字機上,威爾森・史密斯消失無蹤。
警察抵達現場的時候保溫杯裡的茶還是溫的,椅子側開著,像是有人剛離開的樣子。根據美術館的警衛所說,史密斯先生這個禮拜都在展間待到很晚才離開,因為下禮拜就要開展了,他不斷在進行最後的測試。
無紙化的最後一道風吹進檔案室。
或許是因為人們下意識對懸案的敬意,我們是最後一個保留紙本檔案的部門,但這些文件也將在近日進行最後的電子化掃描後被徹底銷毀。
現在是晚上八點鐘,大部份的同事都已經下班了。我正一張張把檔案放進焚毀機。機口的一道道白光並不像火焰,只是設計公司為了讓人們想起火焰而做的設計。焚毀機以內部高溫瞬間碳化文件,因為在安保上比碎紙機更加安全,而逐漸被政府部門採用。
隨著文件堆的降低,我讀得越來越慢,好像小時候總是會把甜點留到最後一口那樣。因為檔案部的工作並不是很忙,我花了整整一個月處理這些文件,逐漸培養出對懸案的敏銳度。只要讀第一頁,我就能知道這是不是有趣的案件,甚至——你信不信吧,我能猜到它能不能被偵破、何時被偵破。到了後來,我每天最有趣的工作就是閱讀這些文件。
我大多是在同事都下班後進行這份工作,一來可以免於被發現,二來也可以更專心地沉浸在案件裡。大約十年前,有段時間Youtube流行講解懸案調查的影片,我感覺自己就像在重溫那些的影片。
隨著文件的減少,剩下的都是我只瞥了一眼就斷定非常精彩的案件。但再怎麼精彩,終究也有結束的一刻,而那就是開頭我提及的案件。
這並不是多麼精彩刺激的故事,但卻是我親自參與過的調查。
巴黎現代美術館在兩年前搬過家,案件發生的地點就在兩條街外的地方,那裡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間餐酒館。
我還記得踏入展間時的感受,就像此刻一樣,寂靜無人,只有一份文件。這八年來,沒有人再見過威爾斯.史密斯,那就是我當時的感受。這個人不可能再被找回來,因為他已經徹底消失了。
或許就像那份文件裡說的一樣,有些東西會憑空出現,也有些東西會憑空消失。我曾在小時候看的小說裡看過一個描述,說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車站,有上車的與下車的人,有各自要前往的遠方。我想在那個車站裡,也有幾名站務員輪著班,永遠在尋找失蹤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