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 eyes appeared very familiar to me, but I knew with certainty that I had never seen him before in my life. I felt as though I had always seen those eyes. They appeared in my heart from the very first time I opened my eyes to the world, like a poisonous snake.
《後街》由Darren Byler與匿名新疆青年「A.A.」所譯。《黑甲山的微光》(臉譜出版)中Darren Byler將這本書作為與「A.A.」共讀書目,選擇這部作品原因是希望能找一部以維吾爾語書寫,並且真實描述維吾爾移民在城市生活的小說,匿名譯者「A.A.」說「我覺得這本書就是為我而寫的。」—殘酷的微笑、公開不掩飾的敵意、官僚主義的冷漠,無不準確描寫了維吾爾移民的日常處境。
在《後街》序言可以看到Darren Byler眼裡的吐爾遜,包括其受族人敬重,卻希望能「wanted to be a shadowy, marginal figure.」不將文學作為道德工具,而是在作品中著重探討「人的經歷」,描寫社會暴力、精神病與人的性慾,這樣的主題想當然在維族社群引來風波,也相繼讓吐爾遜的作品很難出版。
吐爾遜的《後街》靈感除了自己在北京讀大學,以及烏魯木齊的職員經歷,也可以追溯到大學時期,自己與同族同學在都市求學時,在以漢人為主流價值觀的社會影響之下,相繼被「dislocation」和「racialization」而產生精神崩潰(Mental Breakdown),讓吐爾遜更加想要思考並試圖解釋「疏離」、「民族主義」與「精神疾病」之間的連結,其也深受存在主義小說《鼠疫》影響,小說中,烏魯木齊那永不見天日的霧與城市的味道,就像是有毒的存在,有著多重意念—有時象徵幻境、大城市的慾望,但多數更與死亡與疾病連結,緩慢而無聲的進行無所不在的殺戮,最終將主角推向社會死亡。透過大量隱喻、感受、意識流與主角對自身生命存在的意義,描繪了種族、殖民主義對維吾爾人的無聲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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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吾爾移民:逃離原鄉,然後呢?非人化的異化過程
故事的主角是一名不具名的來自鄉間的維族男子,為了逃離農村窮困,前往北京就學並在烏魯木齊就職。主線是主角在深夜霧氣重重的巷子流連,尋找意外在辦公室找到的一組數字,他認為這組數字可能代表一個住所門牌–他的去處。這其中讀者伴隨主角回憶經歷了他的一生,包括童年對母親與鄰居女孩青草氣息的維吾爾原鄉眷戀,以及代表父權暴力的數字、酒精、鮮血與疼痛回憶,還有過去在辦公室遇到的歧視、孤立等無聲暴力。
主角最初對城市擁有糖果氣味夢幻般的想像,後來才意識到城市不過是吞噬人們靈魂的野獸罷了。糖果味道的想像是來自於童年酗酒父親,那酒精揮發出來的甜味。是童年陰影的再現,也是對城市的幻滅。
深夜忽淡忽濃的霧靄像是影像雜訊,模糊了記憶也遮擋了去向,也像是隱形結界,持續將主角與讀者囚困。
主角在這座城市中沒有真正屬於他的東西,他甚至無法租一個「墳墓大小的房間」,他僅存的「財產」只剩下辦公室桌子的其中一個小抽屜。
他面對總是對主角露出殘酷微笑的老闆,同事們屍體般面無表情的目光,他被強迫救災獻血、用不熟悉的語言寫保證書(竟然還是保證他不需要一張辦公桌椅)。而當下班後沒有住所的主角在街頭遊走,拿著數字試著向人詢問門牌號碼時,不是被漠視就是被嫌惡的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在面對外界與多數族裔的孤立、冷漠,甚至沉默的暴力,主角藉由尋找自我價值與自小養成的迷信、原鄉的地貌景象,幫助自己在這座城市存活下去。他用熱愛的數字解救自己,認為只有他是知道數字暗語的人,他執著解開生命裡遇到的所有數字,他認為數字都有意義,解開數字謎語,就是解開生命之惑。數字提供了他前進的道路,也讓他擁有社會價值。
主角拿著蒐集到的數字在這座城市持續尋覓自己的歸屬,在夜路與霧氣迷矇中持續重構了維吾爾原鄉,甜美的、腐敗的,恣意的、壓抑的,文明的、薩滿的。
面對巨大的孤獨,他最強大力量,就是他還活著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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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景描繪:恐怖主義與單色紅旗
《後街》除了呈現維吾爾移民在農村與城市的處境,更寫出2009年後維吾爾社區過往的暴力事件與氛圍:
I heard the sloshing sound of muddy footsteps as I walked. This noise made me really sad. I didn’t know why this sound made me sad. Perhaps it was because it sounded like blood splattering on the ground.
七五事件造成街頭遍地的血泊、屍體碎片,作者將這樣的場景重現在主角走在雨後泥濘的小巷。而當主角持續走在街道時,更遇到一名有著誇張前額的男子從霧中竄出,自言自語地說著「Chop」(取p的音,指「劈」)、「Chop the people from Six City」(這裡的六個城市指維吾爾人原鄉),200多個「Chop」布滿整個頁面,像在呼應當時族群對立的憎恨,宣誓一種消滅該族群的勢在必得,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還有一段非常深刻的描寫,是作者將濃霧城市比喻成巨大淋浴間,人們赤裸無情的對著每個人疑神疑鬼,人們在當中的臉部表情慾望並非來自看待他人裸體的情慾,而是想要殺死他人的慾望(作者說,破壞欲是性慾的變異):
When they see other people's naked bodies, they imagine the enjoyment they would receive from seeing what would happen if bullets or knives penetrated those pale, white, tremulous forms. Seeing the way blood spurts out and spreads like a red flag gives them a stronger sense of satisfaction than sex.
切開蒼白,血液只有肉眼看到的一種顏色–紅色,像是那面旗幟,一個信仰,一個顏色,嗜血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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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的過程深刻感受作者筆下那座骯髒城市的冷淡、惡意,小說主角的遭遇與童年創傷,伴隨陰鬱情節的重複與走不出的霧中,都讓人感到非常窒息壓抑。街頭混亂的氣味伴隨不安的氛圍,還有霧氣不時傳出的女人尖叫,你會發覺主角的精神狀況隨著故事推進,逐漸到達臨界點,隨時可能爆發。
最終伴隨著數字的拆解,謎底指向作者童年血色的夜晚,小說中所有的暗示昭然若揭,為何主角執著於起始步伐一定要是右腳(否則會有厄運),為何著迷於手部的潔淨。也是在這時,主角流著血,睜著逐漸模糊的雙眼匍匐前進,終於看到了不斷尋找的門牌號碼:
Under the number was written the words: "Psychiatric Hospital." I was shocked that this was the place I had been looking for so desperately.
新疆再教育營延伸閱讀:《等待在夜裡被捕》衛城出版、《黑甲山的微光》臉譜出版、《新疆再教育營》春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