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都是如此,我們都是地上的種子。如果沒有發芽的一天,那麼只會活在土裡。埋在土裡的生活是什麼?那就是你寧願相信自己沒有任何才能,你希望自己如隨手一捏的沙粒相同。你希望被人海穿越,深埋其中,最後哭泣時,也不會有人感到意外。
你希望沈浸在這樣的病態平靜之中。那些額外的『特別』只會增加自己的痛苦。你很『特別』,如果當有這人這樣稱讚你說,記得賞他一巴掌。意思就是『你真是個廢物』。我的心靈自我演講從看到林的冷凍庫之後嘎然終止,那些多餘的話語只在我腦中流竄。
閱讀是一種興趣,至少我很擅長閱讀紙條。
你可以從字跡的軌跡看見寫信人的心理狀態,
而她,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娟秀、平靜、從容的文字寫滿了整張紙,卻無法從上面參透出她到底做了什麼,這樣反而令人更加恐懼。原來人的顫抖是可以抵達全身所有角落的,真實的恐懼來襲時像是狂風暴雨灑在皮膚上,它們滲透我、澆熄我、毀滅我。我的雙手不能停止發抖。
「看吧。」我失神地允諾他趕快把這瘋狂的紙條看完。我將紙條輕輕地遞給站在我身旁的林。回想起我們剛剛的吵架,當看完紙條之後就會過份後悔,因為她就是可以這麼蠻橫地反駁我們,她做得到她想做到的,我們就像是玩物一樣。
「這──」我可以從空氣中細微的聲音聽到他的呼吸也在顫抖。
「我們……必須要去醫院一趟。」我打起精神站起身,我右手支撐著冰箱門,因為雙腿不停地發軟。我知道我們必須行動,即使這份記憶如此令人不堪。
「她到底做了什麼?」林緊張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對我妹做了什麼。」
「你有妹妹?」
「對,同父異母的妹妹,你不是看過紙條了。」
「不是,你從來沒提過──」
「拜託,留給我一些空白好嗎?林。」我回頭用認真又需要被憐憫的眼神看著他,那是我最不想提的人,更是我最不想見的人,而這個魔鬼竟然完全瞭若執掌。
「好。」林知道我的情形,我很高興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冷凍庫,你看紙條的最後。」實際上我想解除這份空白的尷尬,剛好,這魔鬼給了我提示,她又給了我一個驚喜,就在冷凍庫。
「冷凍庫?」
「我不知道她指的冷凍庫是什麼。」
「媽的。」林摸了摸他的鼻子,那是他緊張的動作。
「怎麼了?」
「我上個月去訂了一台直立式冷凍庫。」 他失神地看著我。
「什麼?」
「她該不會把什麼鬼東西藏在我的冷凍庫?」
「你放在哪裡?」
「樓下。」我跟林都跑了起來。
冷凍庫一直是很實用的東西,如果你真的在外生活過,而非過著外食族的生活時。我會這麼說是因為當時還在林的工作室打零工時,為了大量地省下生活開銷,三餐都得靠自己解決。當時接的案子根本不夠我們存活,成名跟有錢是兩回事。我們在網路上拍的短片得到廣大的迴響,大家喜歡這種元素,恐懼、靈異、神秘,及我們拿手的第一視角。
當時是我們最輝煌的創作年紀,沒有生活的壓力,將課業拋諸腦後的人生,將所有的精神都發揮在自己喜愛的事物上,毫不在意機會成本。勤奮的我們連續將短片推上了閱覽人數的新高。我們愛死了這個感覺,這份記憶也不時會在我腦海裡湧現。
這樣的傳說從大學畢業之後終止。當兵以前,我跟林都幻想,一年之後我們會再回來,然後拍出更好的第一視角元素。然而這都只是過份年輕的偏執,我們還不懂得人生是什麼。
當兵結束之後,我們成為單獨的經濟體,我跟林兼了三份工,只為了租下工作室。我們不知道當真的開始工作之後,被生活、帳單壓得喘不過氣之後,我還能做出些什麼。過去那些毫無保留的創作精神都在重複性的生活中消磨殆盡。
人生不都是如此,我們都是地上的種子。
如果沒有發芽的一天,那麼只會活在土裡。
埋在土裡的生活是什麼?
那就是你寧願相信自己沒有任何才能,
你希望自己如隨手一捏的沙粒相同。
你希望被人海穿越,深埋其中,
最後哭泣時,也不會有人感到意外。
你希望沈浸在這樣的病態平靜之中。
那些額外的『特別』只會增加自己的痛苦。
你很『特別』,
如果當有這人這樣稱讚你說,
記得賞他一巴掌。
意思就是『你真是個廢物』。
我的心靈自我演講從看到林的冷凍庫之後嘎然終止,
那些多餘的話語只在我腦中流竄。
冷凍庫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堅持及放棄,
最後,是林堅持到了最後,而我只是逃兵。
因此面對我們的過去,我會如此易怒。
我摸著冷凍庫的門,
盤算著自己要用什麼方式揭開這個驚喜。
「冷凍庫啊,真懷念。」我不由自主地說。
「是啊,但這不是我們早期那種堆疊式的。」林知道我在說什麼。
「對啊,這看起很像冰箱。」
「因為這是為了方便取出東西,早期要拿東西,要是東西放得太下面,可能要挖很久。」他準備打開冷凍庫,我的右手放在他的左手上,他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想我們都要保持冷靜。」我真是廢物,我就是一個不願面對所有事情的人。我甚至不敢承認我非常害怕。
「你知道這很難。」林淡淡地說。
他用力地打開,找尋著是否有令他意外的東西,
我可以從他的肢體瞭解每一刻是否正常。
如果他突然肩頭一緊,雙手發抖,那我會知道時間到了。
很好,他還在尋找。
很好,我想我們可以去西北醫院了。
很好,讓我快點去贖罪。
很好。
很好。
他端了一個甕,
一個土黃色的甕,
包著保鮮膜。
他將甕輕輕地放在餐桌上,關上冷凍庫,
我不想問他『這東西是你的嗎?』這種蠢話。
因為我已經看見他臉龐中那些恐懼,沾在他的鬍渣跟抖動的嘴唇。
他緊握雙手,蹲了下來,眉頭深鎖,
我連看都還沒看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這一刻的我停止想像,我不敢去想。
他還在喘氣,
我甚至看見他眼角有奇異的物質在閃爍,
他哭了?
我看得見他失去了理智,他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也許他是要讓我冷靜,因此自己必須要更為理智才可以,
但是眼前的他似乎錯了,因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哭泣。
「金──」他的口氣已經瀕臨崩潰。
「這個甕,到底放著什麼?」我的懦弱寫滿全身。
「我們必須要終止這一切。一定要。」
「這到底是什麼?」
「她做得到,她做得到所有事情……你必須趕快去社群上發文,你必須這麼做!」林的雙眼已經佈滿血絲。
「這到底是什麼?」我持續維持著逃避的節奏。
「一個女人的手!」他說。
「一隻被砍下來的手!」他說。
我聽見我耳邊的泡泡破了。
當下,我的歉疚壓倒了我最後一根理智。
我的眼角已經潰堤。
享受著她給我們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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