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有一本,挑明了假設「台海發生戰爭」的小說。
小說以後設的手法,創作五篇在2047年「獨立戰爭」後20年的短篇小說。
〈台灣人民解放陣線備忘錄〉是以台灣島內的白區黨(註1)做為視角,描寫戰事開啟時,情報和文宣戰的景況,以目前討論火熱的「超限戰」、「認知戰」為經緯展開。
〈何日君再來〉巧妙地援引鄧麗君的歌曲,描寫一名戰後解放軍俘虜,就地歸化的「新國民」趙仲全,戰後創傷導致夜不能寐,必須聽戰時對解放軍的心戰廣播才能入眠。此篇帶出獨立戰爭台軍運用「河內漢娜」、誘敵深入圍點打援、斷絕登陸解放軍補給,誘導解放軍使用劣質彈藥等戰術,使得中國軍隊喪失三十年的精銳。值得一提的是,從趙仲全的眼光看去,台灣人對「新國民」的異樣眼光離仇恨還有一大段距離,但他仍努力融入這樣的社會和生活。以上兩篇皆以中國侵略方為視角。
〈私人美術館的最後一日〉描寫戰後台灣人的PTSD,並隱晦地暗示戰爭中政府和軍隊以毒品控制軍民,戰後則進行大規模「戒毒」工程。女主角前往收容精神疾患最嚴重的泰源療養院,結識畫下書中篇章段落的少年畫家胡睿明,奇異地復原自己的戰爭記憶,但被院方認為是PTSD發作,被軟性停職。
〈南方來的消息〉以「大老闆」的幕僚(有看過《我的老闆是總統》就會知道老闆是指誰)為主角,意外和學生時期往中國發展的老同學接線,提前獲知中國即將開戰的消息,而動機居然是中共高層兩位層峰在內鬥。主角巧妙地選擇「泰緬孤軍後代」的身分,過去的戰爭和現在的戰爭搭起橋樑,勾勒出孤軍、華僑、想像中國、中華情結、兩岸對峙認同等複雜情緒。個人也最喜歡這篇。
〈是陰廟,還是英靈殿:鎮安宮的前世今生〉一篇則是講述了「官方」和「民間」歷史記憶的交會。以迷航的中共傘兵劫持埔里基督教醫院的戰爭罪行:「埔里事件」展開。中共不願意承認迷航軍隊番號,事件慘烈導致傷亡者撫卹的不確定感,釀出一個個都市傳說、風聲鶴唳,甚至引發命案。最終總統會同行政院長、美國首任駐台大使出席鎮安宮落成典禮。在記者的鏡頭下,總統府、行政院之間合作猜疑成為談資、美國是否影響了總統「誘敵深入,以台灣傷亡增加為代價,讓解放軍倒退三十年」戰略,戰後大量美援似乎在證成這個臆測。該篇章中還有一個很棒的看點:中國秘密派遣特使來,陪同台灣總統到處出席活動,一般推測是來「解除解放軍亡魂任務」的。
最後書中的附錄〈對台島分離主義者心戰策反工作報告書〉,後設一名中國學者林運鴻(懷疑是以後設影射陳映真)導讀《以下證言將被全面否認》,肯定朱宥勳前兩篇文章呈現解放軍視角和台軍的陰狠戰略。同情〈美術館〉篇中台灣人毒品控制。但針對〈南方〉和〈鎮安宮〉則嚴厲駁斥當中的中共高層內鬥、戰爭罪行和封建迷信等。當然朱宥勳也不忘自嘲四十年後的自己因呈現不同視角的紀錄和研究而被「台派」圍剿的情境。認真來說,本書並沒有過於著墨戰爭,而是直接挑戰戰爭的邊際:戰略、情報、罪行、記憶、認同和國際關係,所以想讀類似《幼女戰記》般的戰爭小說的讀者可能要失望了,因為本書是回答「戰爭發生的原因」、「台灣的應對」、「戰爭,然後呢?」的三段問題。但我相信一旦有人開了這第一槍,後繼的創作者能夠更精準地對這些提問劃下手術刀,開闢出更多可能性。
註1:共產黨階級鬥爭中,將「白區」視為資產階級敵人的控制區。因此「白區黨」指稱的是在敵後工作的部隊,包括間諜、特務、線人等。相對地,「紅區」指的就是共產黨完全控制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