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空白的畫布,或者一張空白的Word頁面,當我們看到這樣的畫面時,我們並不將它們把握為對象,我們將它們理解為一種需要被填滿的空缺,一種空間。在這樣的空間裡面,人動用他的畫筆或他的鍵盤,在上面進行所謂「創作」。被填進去的不是某種性質確定的「物」,而是某種作品,具人文意涵、可被理解、可被詮釋、可被誤會。
就像日程表所形象化地表述的,時間也應當是這樣的空白。雖然我們有能力以各式各樣的理由將某些時刻預訂起來,但直到那一刻具體地發生之前,它們都不可能真正被固定,我們可以趕不上、可以在最後一刻後悔,或者從人的完整的可能性來說,你甚至也應該被允許以一種更灑脫或無關緊要的方式去蔑視那些過往的說法。
試想,如果你因為某些意外發生而失去記憶,沒有人可以責怪你食言;但在一個更好的情況中,你因為你當下認為更應該去做的事情而放下過去的預訂時,「兌現承諾」的原則卻成為一種責備,你失去了屬於你的權利,因為你擁有延續的記憶。
記憶使得我們在過去與未來必須是同一個人,我們同時得到了某些保障與某些囚禁。但我們終究還是知道未定的事情就是未定的事情,之所以人需要信守承諾、需要向他人展現自己一定程度的可預測性,恰恰是因為種種不可預測的行為都屬人之能力可達的範圍,並且使得人作為「我之外的人」這件是在意識之中醒目了起來。
三種最可怕的世界觀在我們面前嶄露自身,它們窮盡了我們能夠考慮到的邏輯情境。一種可怕是全世界只有自己是獨特的、有主觀能動性的「人」,其他一切對象都僅是一種能夠互動的對象物,就像當我們用自己的一隻手觸碰另一隻手時,只有觸碰的那隻手有能動性,被觸碰的那隻手則僅僅是肉,就算那隻手是有主動能動性的,我們碰不到能動性,碰到的頂多是「物之抵抗」。
第二種可怕的情境是其他所有的人類其實都和「我」一樣,他們都有完整的能動性,他們都像「我」一樣會完整的思考。當「我」看到一個特定職業(社會角色)的人在做特定的、重複的事情時,他就是在做那些特定的重複的事,他可能在心裡面抱怨、或者放空,又或者他喜歡那樣、喜歡推石頭。但不管怎麼說,他是以和「我」相同程度的自由在做那些看起來並不自由的事,這意味著人可以做出和你自己截然不同的選擇--你做的選擇不是「人的本質的選擇」。並且,在他們的眼中,你也就是茫茫隨機生命的其中一個,甚至忽略掉的那一個。
最後一種情況裡,你是世界上唯一缺乏能動性的那具魁儡。也就是說,就只有你是完完全全地按照對世界的回應去行動,只有你完完全全是法則的產物。別人是如此地自由自在,就像莊子眼中的魚、或尼采看到的那些只顧著吃草的牛。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與方向在行進,有著自己的生態與邏輯。你像是彈珠台裡那顆被彈射出去的球,你以為你是你的故事裡的主角,但實際上,所謂的「在動」,也就是如實回應世界對自己的要求。
某一種類型的小說家會說,他就只是把那些人物放在那些情境裡面,接下來的,他們會自己把故事發展下去。在這個意義下,雖然未來還是空的,但也就是等待它們被書寫完畢。如果我們不斷地把這些人物重新放在一樣的情境中,每一次的故事會否相同?如果不一樣,發生了什麼?
是書寫的那個人終究還是灌輸了某些東西進去?是墨水暈開的漣漪激起了蝴蝶效應?還是那是「漫無止境的八月」,15532次,有些改變終究發生,我們不知不覺成長了與領悟。其實有想要讓你注意到。如果世界有什麼統合性的目的論,那會是無須掩藏而大方的;真理作為終究而言對人的真理,它不會放任自己不被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