輟學的那一年：尋人啟事

那一年，我的人生展開了，以我的年紀無法理解，也無法消化的變故。突然出現很多人，到家裏要債。家被賣了，只好四處流浪。租來的房子裏，没有電視、没有椅子、没有書桌。這是，在逃亡嗎？原來，書上說的「家徒四壁」是真的。

原本上高中的計劃，只好作罷。後來，我決定到附近的工廠當小童工。

某個清晨，在鄉間的小路上，和國中同學面對面地擦肩而過，同學穿著筆直的高中制服、背著可以抬頭挺胸的書包，往學校方向前進。而我，穿著超出年齡許多的上衣，往工廠的方向。看著迎面而來的同學，我把頭低下，迅速地騎著腳踏車逃離。逃離同學的目光、逃離不知所措、逃離鄉間小路、逃離原本應該背在我肩上的書包。

充滿機械聲響的空間、重覆且無趣的生產線、不斷播放著賣藥的廣播電台，我的感官也和機械一樣，僵硬、冷默、没有表情。

幾個月後，辦公室的姐姐，遞給我一個奶油蛋糕，她說：「今天是妳生日，這是公司送的。生日快樂。」我把蛋糕放在腳踏車前面的籃子，飛奔似地騎回家。這是有生以來，我的第一個生日蛋糕，圓型、奶油口味、還有蠟燭。我没有許願，因為没有人幫我唱生日快樂歌。因為家裏一片慘淡、一片低氣壓、一片烏雲籠罩。我看著奶油蛋糕，一邊吃、一邊笑；一邊笑、一邊吃。

過了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個奶油蛋糕是頂樓的胖師傅準備的。為了怕我尷尬？還是為了維護我的自尊心？才會特別交待，辦公室的姐姐保密。

當時的我，無法理解大人的世界，也無法理解現實的殘酷，只能默默躲在角落，就算有人問我：「在想什麼？」我可能也說不出所以然。然而，一個非親非故、一個没有血緣關係的職場前輩，看懂一個沈默寡言的小童工的背後，可能需要一點微微的亮光。我甚至没問過胖師傅的姓名？

我在那間工廠，只待了短短一年。我很慶幸，在大人爾虞我詐的世界裏，在我人生中最黑暗的那一年，還有一個胖師傅，還有一個奶油蛋糕。後來的我，雖然没有進入高中，但是也没有變壞。没有離經叛道，没有危害人間。而且活得堂堂正正。

如果，還來得及，我想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