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2）總裁梵西

【收錄於明日工作室《我的猛鬼總裁》一書】

「好噁，那些是巧克力醬嗎？」金蜜絲問。

「應該不是，味道不一樣，」梵西總裁面無表情的回應道。「感覺會更像是排泄物。」

「不會吧，你、你真的⋯⋯真的敢吃『那東西』身上的東西？」

她尖聲嚷著，一把推開他，不敢置信居然真有人敢把那團像被改造做壞了的黏稠體，沾一點往嘴裡送。

他剛剛說什麼？味道不像巧克力，而是像⋯⋯很多很多的屎！？

不會吧！她怎麼可能會創造出一個吃屎的完美男主角！

胃裡忽地一陣翻騰，媽呀，她連只是想像都覺得好想吐，他卻居然敢去吃！

等等，停──

必須趕快停止這妄想。

「你是梵西總裁對吧？」她問。

「妳說是我就是。」

「你真的是又高又有帥史上無敵完美的梵西總裁？」

「親愛的，妳要這麼堅持的話，我當然就是。」暗茶色的深眸定定凝望她。

「可是，」金蜜絲咬了咬嘴唇，仰起頭，迎向他的凝望。「梵西總裁是我最近正在寫的一篇驚悚小說中的男主角，只是小說人物，並不真實存在。」

「但很遺憾，我就是在妳面前真實存在了，以各種妳所想像的面貌，隨著妳的思緒存在於此。」

才剛這麼說，梵西總裁竟突然凌空一躍，縱身往電路板高牆上「飛去」──

哇，現在是⋯⋯是真的超完美了！

想都沒想到她的梵西總裁竟然知道她在寫小說時，心裡曾幻想過的事情。

沒錯，編輯法蘭茜說的對，寫小説的時候，她就是把梵西總裁當成是少女漫畫《惡魔的新娘》中的惡魔迪莫斯在想像。

此時此刻，就在這處詭譎怪異的陌生之境，她心中完美的梵西總裁早已褪去那身束縛他結實胸膛的緊繃襯衫，半裸著精壯的身軀，斜倚在隨時都有可能傾倒的電路板之牆上。

背上竄出黑色翅膀，頭上長了一雙惡魔之角。以一種冷漠的、無所謂的、充滿魅惑的神情盯住她瞧。

「我的總裁真的變成惡魔的化身了！」

金蜜絲亢奮得快起雞皮疙瘩，雖然不可思議，但她的梵西總裁此刻真的就在她眼前變身成她最迷戀的樣子耶！

她才剛興奮地喊完，身後電路板牆上的其中一顆燈泡突地爆破。

接著一顆、一顆、又一顆，骨牌效應似的啪塔啪塔接連碎裂，上頭一長排電路線瞬間整片暗掉。

因為太突然，金蜜絲被燈泡炸碎的爆裂聲嚇到，驚慌回頭，仰頸看向她頂上的電路板高牆。

她的手指往前一指，朝梵西總裁對面的另一面電路板高牆呼喊：「啊，還有人在那上面！」

伸長的手僵在半空中，奇怪，上面的人看起來怎麼不太對勁？

電路板之牆上的那個人動作詭異，身軀不停的上下顫跳，一雙腳雖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無法抽離開電路板，但身體卻掙扎著拚命想逃。

扭曲抽長的兩條手臂，彷彿被當成麻花捲似的轉成了螺旋狀，隨著身軀不斷劇烈顫跳，麻花捲手臂也跟著不停甩晃。

「怎麼會這樣？這個人的藍白條紋毛衣怎麼有點眼熟？」金蜜絲狐疑著皺眉，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那人的五官非常模糊，臉龐像是被人用一張薄如蟬翼的膚色假皮裹覆住，乍看之下，真的就像一個沒有五官只有臉皮的怪物。

「逃不了的話，就必須面對隨時都有可能會消失的命運。」梵西總裁道。

「消失？」

金蜜絲呆站在兩道矗立的電路板高牆之間，驚訝張著嘴，仰頭怔望著牆上的「怪人」。

只有臉皮沒有五官的人被困在高牆上，插在地表上的電路板，被顫動得也開始不穩的晃盪。

兩條麻花捲長手往底下探伸，沾滿油垢的黑指甲，幾乎就要碰到站在下面、怔得說不出話來的金蜜絲。

「這雙手，我好像⋯⋯好像也認得。」

黑手。一雙沾滿油汙、永遠也洗不乾淨的黑漬雙手。

這也是她小說裡的某一個角色，一個才出場沒多久，就被她賜死的修車廠黑手學徒。

「吼⋯⋯吼⋯⋯吼⋯⋯！」沒有嘴的恐怖臉皮只能這樣吼叫，身體像觸電般的激烈抽抖。

「會出現在這裡的人物，全都跟妳有關係。」梵西總裁答道。

金蜜絲腳底一陣發涼，而且還麻麻的。「沒錯，我寫過那個人，是我小說裡的一個角色。」

「嗯，跟我一樣。」梵西總裁瞥了眼那總是不停抽搐的身影，眼神一黯，知道又將有事情在他倆的眼前發生。「但他很快就會有不同的結局了，消失就等於徹底結束。」

話才剛說完，電路板高牆上就驀地發出一聲劇烈巨響的爆炸聲！

被纏在電路板上的一雙腳，像是被燒到碳化般變得焦黑，焦黑一路迅速延伸，從兩腳、兩腿直到整副下半截身軀。

沒有五官的黑手學徒，下半身不但焦黑碳化，甚至還開始出現空洞。

「他怎麼了？」

金蜜絲緊張問道，因為她發覺那雙捲成麻花狀的長手，彷彿正想要做最後的奮力一搏，似焦急地想急抓住任何可以在手中被捏爆的東西⋯⋯包括她！

「轟！」又傳出一聲爆炸巨響。

黑手學徒的身子，在激光烈燄中被炸成兩半。下半截竄著火花在電路板之牆上熊熊燃燒，而被炸飛的上半截黑碳軀幹，則剛好墜落在金蜜絲的跟前。

炸爛的肉屑充滿焦味，從上面墜落，噴濺得她渾身上下都是。

「嘔⋯⋯太噁爛了！」金蜜絲忍不住大叫，慌忙的伸手揮掉自己臉上、肩上、衣服上的焦爛肉屑，那股作嘔的噁心氣味，感覺隨時都有可能從她的喉嚨深處溢出來。

「還有會讓妳覺得更噁心的事情呢。」梵西總裁從電路板高牆上疾速躍下，像揪小雞似的一把攫住金蜜絲，嘴唇貼靠在她的耳畔，呵出的氣息卻是冷冽的。

「在消失之前，他們有的會像瘋狂的焦黑殭屍那樣到處亂抓陪死鬼。」他說。

「你指的瘋狂是會要⋯⋯？」

像是練過讀心術似的，他竟總是清楚她的一切妄想。「嗯哼，就是妳現在腦子裡想像的那種。」

「那麼瘋狂！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說過的，除了消失，就只有逃。」他斬釘截鐵給予答案。

逃字的尾音，差點就因為被拋甩過來的麻花捲長手擊中而瞬間Game Over了，但好險化身成惡魔形象的梵西總裁眼明手快，握緊金蜜絲的手，先一步縱身逃脫閃避襲擊。

掙脫了電路板束縛的黑手學徒不再顫跳抽抖，沒有五官的臉皮，陰森森地瞪向他倆。

即使沒有邪佞咧開的嘴角，但金蜜絲卻彷彿仍能感覺到他其實正朝她不懷好意的冷笑。

剛好回頭瞥見這幕的金蜜絲，頭皮一陣發麻，直覺自己這次真的會完蛋。

「別多想，逃是一種本能。」梵西總裁安慰道，卻非常鐵齒的冷冷補上一句。「逃不掉的話，不過就是跟他一塊兒消失罷了。」

「謝謝你喔。」金蜜絲瞪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把梵西總裁的個性寫得有點機車。

又是連續幾記充滿狠勁的攻擊！

黑手學徒滾動那副焦黑空洞的身軀，麻花捲長手像八爪章魚似的，一下又一下追打揮向他們，其中甚至真被他攻擊到幾次。

「啊──啊啊啊──」莫名其妙在逃命的金蜜絲，一路不停尖叫，吼得嗓子又乾又啞。

梵西總裁緊握住她的手，左閃右躲，動作敏捷俐落，真的只憑本能很認真的在逃。

「Miss金妳聽我說，有可能我們都會消失，但有些話，我想在最後一刻來臨之前告訴妳。」

邊逃邊尖叫的金蜜絲張大著嘴，原本驚慌的表情瞬間怔愣了片刻。

被梵西總裁握住的手心還在發燙，她的心跳卻忽然漏跳了好幾拍。他怎麼會知道Miss金這個帳號暱稱的？

這暱稱她平常只會在網上的交友平台使用，現實生活中，無論在親友之間或是工作職場上，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跟她交情還不錯、偶爾也會透過這帳號傳花美男養眼照送她的法蘭茜以外，出版社的其他人跟寫作同行都不曾用這名字這樣叫過她。

但此刻，在這麼驚險萬分的生死一瞬間，自己創作出的梵西總裁卻好認真的這麼喚住她。

「請妳幫我告訴她⋯⋯。」

「誰？幫你告訴哪個她？」金蜜絲聽得一頭霧水。

「一定要⋯⋯要幫我，」他的話斷斷續續，每講一段，都必須換好大的一口氣，像在隱忍著什麼極大的痛苦，不願表現出來。「告訴她⋯⋯。」

金蜜絲感覺出不對勁，想回頭，但好奇的臉卻硬是被梵西總裁的手掌給扳了回去。他臂膀攬緊，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加快兩人逃命的速度。

驀地，一股黏稠的潮濕感滲進她背後的衣物，感覺像是一大片待解凍的的寒冰貼在她的背後。

「⋯⋯？」金蜜絲低下頭，焦急地匆匆掠過眼角旁的可見視野。

一大片的汙血在她的休閒服上蔓延！而且她不只是背後濕透，現在連被他環抱住的腰際間也感覺又濕又寒。

「梵、梵西總裁？」

「唔，還是發現了嗎？」他一手緊摟著金蜜絲繼續逃亡，另一掌則輕捂住她驚愕的唇。「現在才終於發現，不管我的身體、我的觸碰，或者是我的血和淚，全都是冰冷的嗎？」

真的好冰冷，不小心碰到，彷若都像是會把人凍傷了似的。

「逃不掉這厄運的話，就只有等著消失了。只是我，恐怕連等待的機會都沒有。」他黯然道。

深邃的眸中沒有埋怨，只有一絲就算連金蜜絲回頭仰望也恐怕無法參透的遺憾。

「請告訴她，對不起，我miss掉了，承諾過的事只能對她失約了。」

金蜜絲一個反身，使勁抓住對方吃疼顫抖的肩膀。

只見一隻碳化焦黑、扭曲變形的麻花捲油漬黑手，早就從背後刺穿梵西總裁的胸膛，張牙舞爪地死命緊掐住他顫動的心臟！

「啊啊啊啊──」金蜜絲放聲哭喊。

雖然寫過很多恐怖情節，但真正遇上的機率卻並不大。而像這種限制級暴力尺度的掐爛心臟，她還是頭一回親眼見證。

她嚇得驚慌鬆開抓住梵西總裁肩膀的手，於是失去重心的他，當場踉蹌摔跌在地上。

還來不及回神出手扶穩他，那被戳破了胸膛的身軀，便已讓迫不及待想找陪死鬼的麻花捲黑手給一把狠狠勾拖了過去──

「不要！不要把他帶走！」金蜜絲傷心哭喊，懊悔自己剛才片刻怯懦的遲疑。

反而是身影也漸漸像黑手學徒上半截身軀一樣，呈現空洞化的梵西總裁，竟還有心情安撫她惶恐慌亂的情緒，他抿唇淺笑，似在安慰她。

「別擔心，只是消失，被創作出來的角色是不會感覺痛的。」

「可是⋯⋯可是我會感覺痛啊！」金蜜絲捂住胸口，承受不了這種心血跟愛慕同時被撕裂，必須眼看著對方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消失掉的痛徹心扉。

這比剛寫好一本新小說，卻發現還來不及存檔備份就被格式化了更令她心碎一百倍！

「告、告訴她⋯⋯記得一定要、要幫我告訴她，對⋯⋯對不起失約了！」他念念不忘這件事。

「到底是誰？你告訴我，你說的那個她是誰呀？」

金蜜絲急得失聲哭叫，焦急伸手想抓住在碳化的空洞縫隙間，正逐漸消失了的梵西總裁。

「Miss金妳知道⋯⋯會知道是⋯⋯是我。」接下去是一片死寂，最後的聲音也消失了。

             # # #

「不要不要！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金蜜絲趴在電腦桌上，兩頰熱淚，泣不成聲囈語著，雙手不停在半空中揮舞，卻什麼都再也抓握不到。

淌著止不住的淚，她在自己的啜泣聲中驚醒過來，睜開雙眼。

筆記型電腦的電源還正開著，那篇待修狀態的總裁小說Word檔，也好好的沒有遭到破壞。

「梵、梵西總裁？」金蜜絲怔忡道，自己是睡昏頭了嗎？竟然夢到她的超完美總裁掛掉了！

視線一移，筆記型電腦旁的某樣東西吸引住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是她的編輯法蘭茜拿來當隨身筆記、擱在桌上忘了帶走的那台平板！

螢幕上，不停重複播放著法蘭茜特別替她下載的爆帥歐巴寫真照。

背景音樂是貓王的「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

她記得這首歌，法蘭茜曾經說過，這首「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是她跟一直談著遠距離戀愛、愛情長跑多年就快修成正果的男朋友之間的定情之歌。

「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 （這是第一次，我看見你的臉）

I thought the sun rose in your eyes. （我想太陽從你的眼睛裡升起來了）

And the moon and the stars were the gifts you gave. （你給了月亮和星星當作禮物）

To the dark and the empty skies. （在黑暗與空洞的天際）

And Thethe first time ever I kissed your mouth⋯⋯」（我第一次親吻你的嘴唇）

俊美帥氣的美男子照片一張接著一張，突然間，一張陌生卻熟悉的臉龐映入金蜜絲的視線之中。

「啊，怎麼是他！？」 她愣住，但更錯愕的情緒，是被眼前景象震駭住了。

照片中，那襯衫男子與法蘭茜熱情相擁，甜蜜的在鏡頭前嘴對嘴玩親親。

金蜜絲認得這男子的長相，即使化成灰消失了，她也絕不會忘記。

這張臉，不就是剛剛才為了他哭斷腸的梵西總裁。

她小說裡超完美的梵西總裁，怎麼會跑去跟法蘭茜那麼甜蜜的相擁親吻？

金蜜絲扯著自己的一頭亂髮，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煩死了！完全沒心情改稿了。她心煩意亂的關上這頁修改中的Word檔，將滑鼠移到控制台，胡亂點入資源回收筒，在裡面搜尋那些曾經被自己刪除丟掉的內容。

金蜜絲點進了一份檔名叫「miss」的檔案，那是還未完成就被刪除掉的唯讀檔。

一段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文字，此刻，竟離奇的儲存在她筆記型電腦裡的資源回收筒中。

「唔，終於還是發現了嗎？」

他一手緊摟著我繼續逃亡，另一掌則輕捂住我驚愕的唇。「現在才終於發現，不管我的身體、我的觸碰，或者是我的血和淚，全都是冰冷的嗎？」

真的⋯⋯好冰冷，不小心碰到，恍若都像會把人凍傷了似的。

「逃不掉這厄運的話，就只有等著消失了，只是我⋯⋯恐怕連等待的機會都沒有。」

他黯然道，深邃的眸中沒有埋怨，只有一絲就算連我回頭仰望也恐怕無法參透的遺憾。

「請告訴她，對不起，我miss掉了，承諾過的事只能對她失約了。」

金蜜絲身上的血液彷若瞬間暫停，滿臉震驚，不敢置信地摀住哽咽的嘴唇。

那個、那個她是法蘭茜！？這襯衫男，該不會就是她常常掛在嘴邊的那位遠距離男友吧？

所以在最後一刻徹底消失前，他才會對她說：「Miss金妳知道⋯⋯會知道是我⋯⋯。」

她想起梵西總裁胸膛前那被戳破了洞，看起來血肉模糊、怵觸目驚心的殘忍傷口。

難道，那逃不掉的厄運、那失去音訊的屍體、那最後的惦記和遺憾，也全都是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