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第二篇裡曾經談到「不願為了公司和團隊『委屈』或『犧牲』自己」,被視為典型的Z世代職場心態。與其將所有00後貼上標籤,錯誤地一視同仁與責難,我們可以試著思考這樣的心態背後存在什麼預設?透過理解不同的思維方式,打開溝通的可能。
上一篇〈送禮與回禮(三):一種不會欠債的禮物〉中,我們談到作者與讀者為了「共同完成任務」所簽訂的「慷慨的精神協約」,使作者信任地奉獻出自己的作品,讀者接受並信任作品不會欺騙自己,因此還以真誠的閱讀。隨著一頁又一頁的閱讀,作者與讀者是彼此互相信任並且往復循環,最終透過將作品成為文學,作者企圖挽回的世界面貌因讀者而再現,作者的主體性和自由得以實現。另一方面,讀者因為閱讀而運用了自己的主體性,透過作者所奉獻的文字,讀者得以在其中展現自己的自由。
在這樣的情況中,作品作為禮物並不以傳統方式—具體的「送」給某人—呈現,「禮物不以禮物的方式呈現」,然而作品又之所以是禮物,是作為有待「共同完成的任務」來給出的。作為一種使作者與讀者能夠進入辯證運動的契機,將彼此緊密的關聯起來。
回到職場心態來看,不願棲居於更大的共同體,如企業體,是無法與之建立共同目標的人。在缺乏共同目標的前提下,要求多做一點來完成共同目標,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委身和自由的犧牲。然而個人無法融入群體,感受到更大共同體的召換,並且無法透過超出個人範圍的目標之實現來感受生命意義,原因其實有非常多。可能是因為與企業理念不合、過度階層化和分工後我們與遠大的目標距離越來越遠,導致失去了意義感、過份放大自我意識,認為接受共同體的召喚等同於對個人主體性的矮化等等。
顯然,針對Z世代職場心態的討論文章,各著墨於不同原因。「不願為了公司和團隊『委屈』或『犧牲』自己」的集合式結論,只是最為表淺的現象,其實並不足以作為原因,反過來說Z世代工作者就是這樣或那樣。甚至我們應該進一步追問,為什麼是所謂的00後特別反映出「不願為了公司和團隊『委屈』或『犧牲』自己」此一現象。或許與民主化進程、與教育、與網路、與各種思考和生活方式有關,而我們這些非00後的「大人們」其實就正是推進與創造這些的關係人。我們創造出這樣的世界,並且同樣生活在其中,我們必須承認自己也帶有這樣的性格,並且以此育出一批幾乎全然接受的「孩子們」。我們作為送禮者,現在反過來必須接受這樣的回報了。
一個極端「不願為了公司和團隊『委屈』或『犧牲』自己」的人是痛苦的,隱藏在現象背後,是一種個人永遠無法且不應該融入群體的預設。不願委屈,是認為棲居群體或更大的目標將消融了個人的主體性;不願犧牲,則是認為付出自己就會被更大的共同體剝削。擁抱此觀念的人必得自欺,是把自己當成有如退化的禮物般,可輕易於社會中被交換的東西,全然忽略了個人的反思和動態調整的能力,陷入只要我怎樣就會一定會怎樣的封閉式思惟中。這種單一而毫無開放性的思考方式,其周遭的一切無處不與之衝突,因為「人不可能是一座孤島」。
文學閱讀是一個經典的正向例子,另外不妨仔細想想,或許會發現家人不求回報的付出與奉獻,只是希望我們好好地存在。或許再近一點來看,為什麼我們相信便利商店的東西就是標籤上的價格?為什麼給出鈔票後確信他會找零?為什麼相信火車時刻表?為什麼相信蝦皮賣家會出貨?將所有倫理互動窄化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結局,忽略了與他者正向互動的可能,且反倒視對他者慷慨的奉獻是一種剝削。因為把自己當作物,並且也把其他人當成物。
在此意義下,不會付出、接受與還報,是缺乏信任和守信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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