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場域突然從鄉間田野,變成16人一間的宿舍,入學時還理了平頭。習慣自由自在、每天騎腳踏車在田野間溜噠的我,被迫進入軍隊化管理的集體生活,每天如鯁在喉,失去笑容,一下課就急著排隊打電話回家。我聽著電話轉接時不斷重播的綠袖子幻想曲,心情更加沈重,等到電話被接起時,憂鬱早已滿到喉頭,已經說不出話來。其實現在不太記得那時是打給誰?說了什麼?只記得那首綠袖子幻想曲。
爸媽知道我適應不良,幾次千里迢迢搭車來看我,帶東西給我吃。這樣的會客時間舒緩了我部分的壓力,但他們離開後,我馬上就又會想到這樣的日子還有三年⋯⋯最後父親說整間學校的學生都開開心心,只有我一個人愁眉苦臉、要死不活,他看了也很難過,就幫我請了三天假,但他也說,不讀書就去跟著叔叔做鐵工,不然一輩子就「撿角」去了,於是隔天就讓我到叔叔的鐵工廠去報到。
我一個屁孩呆瓜,什麼都不會,叔叔、嬸嬸大概也覺得很困擾,只有偶爾讓我掃掃地而已,粗重的工作不敢讓我去做,怕危險。我看著白白胖胖的自己和其他只大我兩、三歲卻黝黑精瘦、舉止俐落的學徒,就知道我在這裡是混不下去的,於是三天後我就跟父親說,還是讓我回學校去好了。
鐵工廠的經歷之後,我逐漸適應規律的住宿生活。所謂的規律住宿生活是怎樣呢?基本上就是整天下來,除了吃完晚餐後,有一個小時可以打打羽球、自由閒晃,然後晚自習的最後一節課可以看課外書,除此之外就是上課上課上課、讀書讀書讀書,或者是像我一樣,假裝在讀書,抽屜裡攤開一本課外書。學校的風氣使然,這裡唯一重要的只有成績。
後來的我,看在別人眼中,應該是很適應這裡的生活,其實不然,我開始出現一些焦慮的狀態,像是幻想出一個有抽屜的書櫃,裡面有我該做的事,我必須將抽屜一個一個打開來「數」,這種「數」的習慣一直持續到現在。後來再大一點,我是看了電影《愛在心裡口難開》之後,才發現自己跟患有強迫症的主角很像,喔~原來這就是強迫症啊。一直一直到了三十幾歲,我才因為婚姻瀕臨破裂,被當時的第一任妻子帶去看身心科。
國中時有一個睡我對面、吃素的男生,在我剛入學時就坐在我的前一個位子。在我適應不良的那段日子,班上同學中我只會和他聊天,因此也變成不錯的朋友。但從一年級下學期開始,我就時常打他。因為他有點過動,個性很燥很盧(也是因為這樣才吃素),常惹別人不開心,但惹到我時,我就打他。一開始是半開玩笑的,但他被我打還一直笑、一直盧,我就愈打愈用力,到後來演變成熄燈睡覺前都要像是例行公事一樣,重重打他幾拳。事後看,這就是明顯霸凌的行為。直到有一次用籃球丟他臉,他滿臉鼻血的去告發我,我才被記兩支大過,被很兇的校長叫去校長室飆罵了一頓。
被記大過後,因為要找銷過老師批改日記,常常經過遠在學校另一端的那幾班二年級教室,因此喜歡上一個戴厚重眼鏡、頭髮捲捲的女生。更早我曾在週末的返家專車上見過他,一直默默注意著他。他總是一副沒睡飽的樣子,長相和個性都不是太顯眼的女生,但他們老師卻在課堂上說他是「冰山美人」,後來他同學一直拿這個開他玩笑,我卻覺得他大概有一種大人才看的懂的美,而我也看得懂,這就是我的初戀。儘管我從頭到尾都說不出口我喜歡他,最後一次對話,他還主動來班上找我。他把我叫出去,問我有什麼話要對他說?我心裡很開心,很開心他竟然主動來班上找我,但我卻對他說,沒有什麼話要跟他說,於是他就走了,然後我的初戀就結束了。
升上三年級之後,不知為何,雖然有升學壓力和失戀的酸楚,卻每天逍遙自在。當前段班的大家都在埋頭苦讀的時候,我和隔壁後段班的同學,一下課就到處閒晃,那時是為什麼開心呢?我其實想不透,就是一種Nature High。
國中三年有很多女生向我吿白,應該是我女人緣的人生高峰了(也許我最適合平頭?)另外,我將那幾本銷過日記一直保存到現在,因為裡面可以看見當時我多有幽默(古早味幽默)、叛逆(中二)、會說故事(屁孩式陳述),因此捨不得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