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夢》#1-1 消失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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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換成了黑夜,黑夜又變成了白天,而她的車還是停在那裡。那是一輛銀色的Prius,車頭蓋上覆蓋著一層淡淡的花粉,就像遺忘的夢境上積的灰塵。大家都叫她安潔莉娜.柯薩科娃教授。他們說,她是我們這座學院的明日之星。但星星也會墜落,不是嗎?或者乾脆……消失了。

  我偶爾會看到安潔莉娜從我家門前跑過,她的馬尾隨著她輕快的步伐有節奏地擺動。我們勉強算是熟識,見面也只是點個頭。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好奇心在心裡蠢蠢欲動。夜裡,我常常站在門廊上,手裡拿著白蘭地,目光不自覺地被她昏暗的窗戶吸引。有時,我好像看到窗簾後有些動靜,但當我靠近時,那些動靜又消失了,讓我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我的潛意識似乎另有打算。在夢裡,警車無聲地閃著燈,藍紅色的光芒映在安潔莉娜的房子上,顯得陰森可怖。幾天後,搬家公司來了,把屋裡的東西都搬走了,只留下空蕩蕩的房間和滿腹疑問。

  現實卻平淡無奇。一輛搬家卡車確實來了,但停在隔壁。看來有新鄰居要搬進我們這個小社區了。然而,幾天過去了,幾個星期過去了,安潔莉娜依然像個幽靈。

  寂靜吞噬了夏天最後的餘暉。九月將至,一股躁動的能量在校園裡瀰漫,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系辦公室裡充滿了發霉書籍和陳舊偏見的味道。我從後門溜了進去,繞過那個大家習慣性的糖果碗,坐在角落裡專為訪問學者準備的位子上。透過窗戶,一棵枯萎的白楊樹在外頭守望。呢絨衣料摩擦的聲音和杯子的叮噹聲,勉強掩蓋了房間裡明顯的緊張氣氛。

  「好了,」惠特克教授開口,下巴隨著每個音節微微顫動,「看來我們那位尊敬的同事決定延長她的暑假了。」

  系主任哈特利教授手上戴著一枚閃亮的班級戒指,就像一副枷鎖。她焦躁地用手指敲著紅木桌。「安潔莉娜的下落值得關注,不該被嘲笑,查爾斯。」

  「哦,別這樣,凱特,」愛默生教授喘著氣說,他的領結歪斜,笑容也有些發黃。「我們都知道雇用她有風險。那些共產黨人或許聰明,但不可靠。說不定她已經跑到什麼荒郊野外去找芭芭雅嘎了。」

  更多的笑聲,此刻變得更為尖銳,帶著刺人的意味。我深深陷進椅子裡,指尖下的木紋似乎在扭動,想要逃離這充滿毒氣的空氣。作為房間裡唯一的有色人種,他們暗藏的排外情緒讓我不寒而慄。但我依然保持沉默,像個懦夫般躲在角落。

  會議繼續著,他們喋喋不休,我的目光飄向窗外,盤算著如何脫身。我希望能悄悄離開,消失在我視為避風港的陰影中。但哈特利的聲音如鞭子般,劃破空氣,在我還沒動身前就把我拉了回來。

  「穆內塔尼博士,」她說,目光鎖定在我身上。「喬治,你是她的鄰居吧?有沒有看到或聽到什麼異樣?」

  房間裡頓時鴉雀無聲,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我。我身旁的白楊樹似乎靠得更近,樹葉低語著我聽不清的秘密。

  「我……」我吞吞吐吐地說,「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見過她了。她的車還在,但是……」

  「好了,這不重要,」惠特克打斷了我的話,語氣中帶著歲月累積的傲慢和自負,「也許我們應該把注意力轉回更緊迫的系務上。」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暫停留。「畢竟,我們不能讓瑣事或……不可靠的因素分散我們的注意力。」

  愛默生清了清喉嚨,誇張地整理了一下領結。「的確如此,」他插話,語氣中滿是虛偽的親切。「我們必須以大局為重。然而,我們不禁要問,或許我們現有的領導層應該做些……反省。畢竟,允許某些人……加入我們的教師隊伍,領導層確實該負起責任,不是嗎?」

  他的話懸在空中,尖銳而刺耳。哈特利的臉色更加僵硬,一絲挫敗和疲憊閃過她的眼神。她清了清喉嚨,尖銳地無視了愛默生的嘲諷。

  「我們需要討論一下安潔莉娜的課程安排,」哈特利說,聲音有些緊繃。「大家都知道,她這學期原本要教授『女性主義文學』、『精神分析與文學』和『創意寫作』。」

  惠特克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眼睛眯成一條線,滿是不屑。「女性主義?精神分析?」他嗤之以鼻地說。「依我看,那根本稱不上是文學。不過是披著學術外衣的意識形態宣傳罷了。」

  哈特利停頓了一下,從桌上的糖果碗裡拿起一顆糖。當她把糖放進嘴裡時,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挺直了背,下巴也變得堅定。

  「這些課程不會取消,」她宣告,語氣堅決。「惠特克教授,這些課程不僅是熱門選修,它們代表了現代文學研究的重要視角,符合我們對多元化和包容性的學術承諾。必須有人接手這些課程。」

  守舊派的聲音此起彼伏,隱晦的反對和敷衍的建議充斥著房間。我感覺自己越來越遠離這個場景。他們的話語變成了遙遠的嗡嗡聲,像炎熱夏日裡昆蟲的嗡鳴。我讓思緒飄走,試圖逃避空氣中瀰漫的毒氣。

  身旁白楊樹的影子逐漸擴大,它的枝條在地板上蔓延,像灑出的墨汁一樣。慢慢地,它不可阻擋地爬上牆壁,吞噬了刺眼的日光燈。原本清晰的同事面孔開始模糊,被黑暗所吞沒。

  隨著陰影無情地推進,時間似乎被拉長、扭曲。我周圍的聲音變得低沉,然後完全消失,彷彿黑暗吞噬了聲音本身。我呆坐在那裡,世界在我周圍化為一片漆黑的虛空。

  然後,我聽到了它的聲音,像刀子割破了寂靜——如此微弱,我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在不存在的微風中飄蕩:

  「好好看看,喬治。看看你一直在逃避什麼。」

  這句話讓我猛然回神。我迅速眨了眨眼,讓視線適應突然恢復的光亮。房間恢復了正常,但已經空無一人。椅子空著,紙張和咖啡杯散落一地。我這才意識到,會議已經結束,而我卻不記得結論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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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難平生,難得又逢海上;不祥名字,且作留皮之計。詞不甚工,存之者,存其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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