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記得一位作家汪培珽說過:父母的保存期限只有10年。
兒子進入青春期後,這句話就獲得了印證:10歲之前,他只要看見我坐著,就可能直接坐到我腿上(不論他有多重);出門時,他軟呼呼的小手會主動牽上來。然而,一過了10歲這個檻,面對我要搭他肩的手,他臉上會微微露出嫌惡的表情,然後跳開2步。只有非常、非常偶爾,他會在某些時刻,自動靠過來,突然又成為我的小寶貝。那樣的時刻愈來愈少,所以顯得愈來愈寶貴。這種時候會讓我聯想到台北的中秋夜,常常在厚厚的雲層之間,會有那一時半刻,稍微露出皎潔的滿月,讓人得以一窺。往往我還在享受之際,倏地,雲層又再掩月。我兒子的酷樣就像那一層層的雲,讓我們之間,再次相隔了一段難以跨越的距離,即使可能只有兩步之遙。
11月初,兒子的學校舉辦了運動會。當天的高潮就是各年級的大隊接力賽。兒子參加了班級的代表隊,他非常慎重地看待這場比賽,每天會和同學相約去操場練習跑步和傳接棒。回到家,他會來告訴我今天自己的速度快了多少,或是老師把全班跑得最快的同學安排在他的前一棒……
到了比賽前一晚,我看到他居然把國小時在大隊接力賽贏得的錦旗從櫃子裡拿出來,想找方法掛在床頭,以求得好運。我啼笑皆非,趕快阻止他:「錦旗上可能有灰塵和塵螨,要是引發你過敏不舒服,得不償失!你不用祈求好運,我會為你禱告,把練習好的能力發揮出來就可以了。」他聽了覺得有道理,於是作罷。他突然跑來抱了抱我,然後速速關上房門,只留下我這老母驚喜的站在門外,獨自回味著那個擁抱。
還有一次,是在和朋友出遊回家後,他興致勃勃地跟我一起躺在我的床上,講著他們玩的海龜湯遊戲。他本來還開開心心地要我猜故事,接著說:「媽,海龜湯的內容都愈想愈可怕……」他再說了一次「好可怕……」,整顆頭就突然靠到我的肩膀上:「媽,你抱我一下……」
就是這樣的時刻提醒我,我們曾經擁有的親近。創世紀中,亞當第一次看見夏娃時說了一句全天下最肉麻的話;那是我抱著兒子時,也會想起的話:
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我當然知道,叛逆期的存在,是為了讓孩子能探索自我、探尋自主權,學習建立自我判斷力,然後才有機會成為一個在心理和生理上都獨立的個體。我當然希望,我的兒子有朝一日能長成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不必依附父母而生活。我當然更曉得,相較於我自己的青春叛逆期,兒子目前的表現已經算很和緩客氣的了。
所以我可以忍受那兩步的距離、我可以忍受有時出現的臭臉、我可以忍受他不耐煩地緊咬著邏輯的回嘴:「你自己明明說……」。只是啊只是,在他成年之前,我還是會在心裡暗暗地期待:那些非常、非常偶爾的時刻,他酷樣的雲層會稍微散開,讓我知道這個日漸壯碩的男孩體內,還住著我心愛的小寶貝。在那樣的時刻到來時,我當然會給出最溫暖的擁抱----我知道,是我需要他,比他需要我更多。
後記:兒子的班級在大隊接力比賽獲得了第三名,參賽者都得到一面獎牌。兒子開心極了,從拿到獎牌就戴著它,連去補習班上課都沒拿下來。到他回家洗澡拿下之前,他總共戴了6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