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瘦輕風俠

「粉絲數175,208，按讚數5871，留言數584則，分享數356，呵呵呵。」 胖子雙手摀著嘴，得意的縮在自己的位置裡竊笑起來。

「你這個體型，天生就跟隱藏無緣，怎麼縮都會露在椅子跟隔板外面。」阿福羅頭一邊寫著文案，一邊瞟了一下胖子。

「我哪裡是要隱藏？我縮肩是表達謙遜，謙遜我的粉絲人數這～～麼多。嘻嘻嘻嘻～」然後轉頭招呼隔板另一邊的同事：「沈國芳，妳快來看！我的粉絲數增加好多喔~~」

「是那個『高瘦輕風俠』嗎？」沈國芳連人帶椅的，慢慢滑去胖子的位置。

「對呀！就是妳幫我命名的那個粉絲頁啊！」然後眼睛笑彎成月的將電腦螢幕轉向沈國芳的方向。

「你看！今天的PO文…啊！share數又增加了！唔呵呵～」

「你今天PO了什麼？」沈國芳咬著手上的鉛筆看著。

畫面整個被抽成藍綠色調，建築物的門窗全部被透明塑膠膜封了起來，在透明塑膠膜上，以破裂的字體寫上：「今天，保鮮魔封門窗，明天， 保鮮魔就封你的口。」

沈國芳拍手大笑：「哈哈哈！！好文！！」

阿福羅頭忍不住一旁的嬉鬧問：「你們在講什麼？我也要聽！」然後長腿一蹬，馬上就滑到胖子旁邊。

胖子翻了個大白眼：「不給你聽。」

但阿福羅頭硬是擠過去看：「你竟然趁我在支援Jane拍片時背叛我，跑去跟別組的copy (copywriter)合作？」

沈國芳吃驚的看著阿福羅頭說：「吼，虧你長得這麼高大，雞腸鳥腹的。」

胖子用著鼻音，仿效翻譯軟體冰冷的聲音說：「自從，你建議我把粉絲團取名為『地瓜圓又圓』之後，你就被除籍了。」

講完之後，胖子打了個冷顫，因為不知何時，Jane不聲不響的站在大家後面。

「胖子，在幹嘛？」

「Jane，你很沒創意耶，叫我胖子。」

「不是大家都這樣叫你？」

「所以啊，這家公司的人都很沒創意，難怪得獎數這麼少。」在一旁的大家，聽得倒抽一口氣，紛紛轉頭迴避。

「唔~」Jane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然後用眼神指著胖子的電腦說：「那是什麼有創意的東西？」

胖子清清喉嚨，裝腔作勢的，一副正式提案的樣子解說起來：「請看！這是我今年初開的粉絲團－『高瘦輕風俠』、『高瘦輕風俠』、『高瘦輕風俠』，因為很重要，所以講三次。」起起落落的竊笑聲，引來其他部門同事的圍觀，人來瘋胖子提高音量的說：「名字呢，是由本公司的金牌文案沈國芳小姐依據本人的特徵命名的，多insightful啊！」然後對著沈國芳拍拍手，沈國芳像明星一樣向周圍拍拍手的同事揮揮手。

「粉絲團的concept是什麼？」

「客倌，您問得好！所謂行銷的本意，是真正的雙向溝通。本人針對重要的社會議題邀請粉絲關注討論，並且提出正義的呼籲及觀點，提供相關單位與『真正的民意』相互交流。現在在走的campaign呢，就是『全面下架保鮮魔』。」陣陣的歡呼聲隨著胖子的話語，海浪式的高低響起。

「那你怎麼還在這？沒到現場聲援？」Jane有些訕笑的說。

「我這是在宣導耶，讓更多人知道保鮮魔正在腐蝕我們過去的努力、現在的平安、未來的希望。」胖子咕噥了一下： 「而且，現在在上班耶，我怎麼去…欸大家！我等一下不加班要去聲援，你們AE不可以再來job in了喔…」，接著馬上一手放在胸口，一手往旁邊畫了一個四分之一圓繼續說：「我的做法呢，就是在公司的100個隱藏角落寫下『全面下架保鮮魔』的密語。同時，也邀請粉絲一起加入行動。」才說完，便引起失控的驚聲呼叫，胖子虛榮的向四周逐一點頭。

大家一陣拍手叫好之後，有人舉手提問：「你的策略是什麼？」

「秘密不是說，要跟宇宙下order嗎？寫下100個『全面下架保鮮魔』的密語就是在實踐『下order』這個觀點。」

像古代賣藥郎那般，每介紹完一個特點就引來陣陣喧嘩叫囂，真是有面子極了。

「不會吧？你真的在公司牆上給我亂畫喔？」行政部大姊頭忍不住吃驚的問。

 胖子拉高嗓門：「各位，請不要羞辱我的專業，我是Art (art director)，ok？有ㄧ種技術叫PS！」

「那你p一張在總統府上啊！」喜歡想創意勝過想策略的業務頭兒成大興奮的不得了的說。

「那是政客的visual idea。再一次，我是Art (art director)，o～kay～？」胖子裝模作樣的拉長語調，同時也拉長了成大的臉。

垮臉，好像從出生時就戴在臉上那般的適合成大，只要哪裡不如意不舒服不爽快，就便利貼那樣，趴的一聲往臉上貼，立馬變臉，完全無需時間緩衝。

仍然是賣藥郎般的引來鑼喧鼓噪，沒人管官大的誰在那邊變臉。標準的創意人式的蓄意白目。

「各位創意後進們，一個好的idea常常會經歷一些合理以及不合理的質詢。」

周圍噓聲響起，但胖子沒有停下他的演說的意思：「優秀的創意人員在貫徹執行時，是不會在乎周圍環境所發出的雜音的。」

Jane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小子。

現場的拍手喧鬧聲真是熱烈啊！胖子簡直是驕傲地沉浸在自己快問妙答的掌聲中。

「不錯啊！很有創意。」Jane對著胖子及沈國芳說:「接下來的國際獎就你們倆包了。」然後，再轉頭對著阿福羅頭說：「也算你一份，partner要互相幫忙。」

講完就立馬走人，現場頓時陷入一片靜默。群眾看完熱鬧，深怕被流彈擊中般

的向四周散開。

「我不是他的partner！我已經被他除籍了！」阿福羅頭在Jane的身後喊著，爭取切割的機會，但Jane沒回頭，只丟了一句：「在組織架構上，你是他的partner。」阿福羅頭對著胖子低聲詛咒：「死胖子！膨風俠啦！你最好不要變消風俠！我年底評估沒過你就給我試試看。」

胖子揮動十指說著：「人家好怕！可是，命運不讓我們分手。」

「欸！別擔心，包在我身上！大家！我突然福至心靈，『別用你的下面，類比我的上面』，這句怎麼樣？明天你的粉絲頁就放這。」沈國芳一邊搖頭娃娃般的點著頭。

胖子眼神死的說：「沈國芳，妳這哪叫福至心靈？！妳這樣會害我被檢舉，然後我的粉絲團會被關掉。」

「你放心，我去檢舉你五次了，你的粉絲團還不是好好的。」

「妳檢舉我？！五次？！！！！」

「對呀！我看臉書有沒有真的在做事啊！事實證明他們沒有惱殘！」

胖子吃驚的看著沈國芳：「妳…自古文人多奸人！」

沈國芳理所當然的說：「公司不是叫我們要〝自行〞瞭解社群嗎？我只是身體力行。」

阿福羅頭喃喃地說：「就說現在流行現世報。活該！背叛者的下場。」

然後，悻悻然的站起來，往吸菸區的路上走去，恰巧遇到Jane、製片與導演，於是隨口問了一下：「欸？你們副導沒來啊？」

製片垂著肩小心回答：「他拍片那天好像…不太舒服…沖到的樣子，在家休息。」

阿福羅頭輕輕喔了一聲，點上菸，跟Jane及其他的菸友們，無意識地緊盯著大門前的電視牆。

「緊盯著螢幕」算是現代人掛上「暫時不想與人互動」的友善肢體語言吧。

為了避免失別人跟自己的禮，你要有能力，辨別這些無聲語言的真實含意。

就像明明冷漠到極點的友誼關係，卻還回覆熊大與兔兔親親的貼圖一樣，其中的真心濃稠度，以數位語言背後的真實度量衡，需要懂得稀釋的哲學才不會迷路。

順著電視牆往上看，Jane盯著的，其實是牆壁直角處，在Y字形交叉處從頂端，寫著肉眼視力看不清的一行字 ，一路走到Y字形下方垂直直線那個方向。

啊！她突然想起了胖子粉絲頁中，一則乍看像沙漏漏斗的發文：「那些看起來與生俱來的『自由』，就在你不注意的當口，漏到一滴不剩。」

她低下頭隱藏心中發現這個角落所發出的小小讚賞。

另一方面，之前阿福羅頭漫不經心應答的「喔」背後，隱藏的則是沉甸甸的心事。

他深信這世界沒有一件事是巧合的。每個事件的走動，就像是翻轉魔術方塊的過程，等到六個不同顏色的面向都翻整齊時，才恍然大悟過程中那些看似繞路的翻轉，才是真正各自回歸各個面向的近路。就像人生中，佈滿事件與事件穿插再穿插的發生，看似毫無道理，卻又隱隱地指出一條僅有「神識清明的意識」才看得到的路。

阿福羅頭的眼光，順著煙絲裊裊，往午後夕陽的天空走去。他在心中感嘆著這讓人好生寂寞的景色，突然想念起莉雅，想念那時大家每個挑燈夜戰拚提案時，阿凱唱著原住民的勇士讚歌鼓舞大家，想念那時大家瞎鬧比誰的咒怨最能趕走沒天良的奧客窗口，想念那時大家互相幫忙推著自己越過瓶頸的坎，想念，這一年來，刻意躲避不去想的想念。

「我們終究會以不同的形式再次見面吧。」他用這樣的說法，安撫自己越來越壓不下來的躁動。

透過菸草苦澀的慰藉，吐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卻吐不盡心中那一股思念愁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