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辦法覆盤嗎?」更急了。
覆盤的速度非常快,像跑程式一樣流暢,第一次看到會呆掉,黑白棋交叉出現在棋墩上,機械性複製行為與這古典棋盤非常不搭。
對於鏡光這年紀的智力發展,我有止不住好奇。果然,黑棋棋路真的很難找到破綻,遠遠超出同齡兒童,難怪會所沒有人下贏他,名人傳授的佈局非常紮實。
同時,那隻鬼慢慢在地上浮出影子了。
那定式是這麼古老,妙入精微的棋風。怎麼會有這麼明朗的思路,飛雪涼的一陣清新。突然發現……佐為是另一層級,他在幾萬公尺的高空俯視著。
「你沒有發現他這一手,白棋並沒有直接去治孤,而是巧妙地在左側邊空上點了一手!」他眼神快速移動著,我繼續分析左半邊棋面:
「他完全不理會左側中腹的這幾顆殘子,直接在這裡開了一朵花,你看,他不是委屈地鑽到角邊苟活……,他正在示範如何快速形成巨大的外勢,看!他在下方大氣一飛瞬間就激活左下這三顆子,與左上角形成的一股外圍的實力……。
所以,黑棋看似佔據整個中腹,但白棋的潛力明顯凌駕在黑棋之上。」
語畢,心想不只如此……在佐為的引導下,遲亮似乎也意識到創造機會的重要性。
黑棋變機伶了,同樣都能保住下方的勢力,黑棋在此時這向上的一跳,更具威力,脅迫感十足。因為這一跳黑棋不僅遙遙接應右側的殘子,同時,也能瞄準白棋左邊空地攻過去。
「佐為在下指導棋。」我下判斷了。
鏡光的手突然僵在棋盤上,停在中腹的位置,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我則盯著這棋面很久,接著不停掃蕩房間,衣櫥、床鋪、書桌、書架⋯⋯,左右來回掃了兩次。
「他在?」
鏡光抬頭看了門的方位,點頭。
這人站在某個高度,下出這盤棋。他是什麼樣的人,棋風已是最完整的回答,但我失心瘋,我想看他。鏡光沒有任何畏懼的樣子,好像慫恿了我。
我看向門口,什麼都沒有。
鏡光此刻又盯著我,我意識到自己不得體,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看了棋局之後,我只想從這學生的嘴套出有關這隻鬼的事。
「今天搞到這麼晚,是第二次遇到魏遲亮?」
他不回,只恨恨地瞪著桌子的另一頭。
看了剛剛那局的水平,我安撫他:「遲亮遲早會看到你,只要你持續跟“你朋友”下下去。」
(我講得恨誠懇,因為每天與這種高手對弈,慧根夠的話,會進步神速。盯著鏡光,居然有點羨慕他可以遇到這特殊靈體。)
「今天也是“你朋友”贏了?」
「贏了又怎樣?他讓我喪失一個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
「如果是指導棋,你們倆同時賺到吧。」
「那根本不叫指導棋,你覺得這是指導棋?」
鏡光憤憤地打譜,他幾乎是用下意識擺出這棋局,在我面前,啪、啪、啪連環撞擊後,黑白廝殺場面出來了。
沒想到第二次對局的棋風又變了,乍看之下,這種以平和韜略棋路慢慢布出的羅仙大陣,是堂正之師,但細看那飄渺無形處隱藏著肅殺之機。我出聲了:
「對黑棋來說,這是毫無勝算的滅頂。大概⋯⋯從一百八十手後,白棋就沒有留任何空間讓黑棋喘氣。」
看著佐為留在棋盤上的足跡,讓人很抓狂,我又確認了一次:
「他正在看?」
鏡光反應冷漠,沒回我。倒是朝桌子的另一頭大喊:
「遲亮只是找樂子的玩伴,你有必要開殺戒嗎?」鏡光沒來由的吼叫。
「找樂子?就只是找樂子?你完全不理解他的程度到哪,太無知。」一個嚴峻的聲音冷冷地說。
我轉頭,快速環顧房間,房間只有我跟鏡光,那聲音非常近,就在身旁。
「是你失了分寸好嗎?」鏡光對著空氣大吼,整個氣炸了,我沒看過他這樣大發雷霆。我把手壓在他肩膀,想降低他的音量。
「你知道什麼是對手嗎,你遇過對手嗎?」那聲音感覺就在桌子另一邊,我朝著鏡光的視線看過去,空無一人!
好毛,我的學生失控了,我自己幻聽了。
「鏡光怎麼回事,我聽到有人在說話。」
連看兩局激烈對局的後遺症嗎?還是低血糖?
「就是他,佐為。」他忿忿地指出。
「佐為?」
我在房間狂亂掃盪著,隱隱約約感應到他就在房間,我整個手足無措,是想看還是不想看,我害怕我無法承擔我所看到的,但眼睛依舊忍不住在現場搜索。
第一次進來這房間就有這感覺,鏡光的意向總是毫不修飾的朝向第三個人,這讓我有點暈。
瞥到了,穿衣鏡裡有人!門口進來的長鏡上有個人,在桌子另一端,是他!
他應該一直在那裡,暈開的視線中央,真的有人,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因為那人的穿著太超現實,怎麼會有活生生的古人坐在那。
只能含糊指出「一個古人」,一時無法判斷什麼時代,只知是日本服飾。從泰然自若的姿勢看來,他在這房間待很久了。兩人都理所當然,只有我不曉得在錯愕什麼。
拼命吞口水,不曉得該講些什麼,只覺得很冒昧,想掩飾盯著人看的無禮,眼球又胡亂飄起來。
他點頭,嘴唇薄薄的,溫潤如玉的臉散發著貴族氣息。
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讀一張臉,感覺好像在這張臉上啟動了觀星術,他淺淺笑著。
巴掌大的地方,組成費解的符號,它是耳、眉、眼、鼻、口之叢星所組成的天文,這不同世界的人,讓我看得著迷。不是美醜,這心態⋯⋯比較像占星者妄想從天體運轉,參透天機。他開口了:
「你看見了!你是第一個用這種方式看到我的人。」
「從鏡子?」陳湖。
「嗯,真的很間接。」
對著遠方的鏡子講話,聲音卻在耳邊,感知整個錯位,超怪。
「那鏡光為什麼看得到?」
「只有鏡光看得到那血漬,只有鏡光看得到這痕跡。」他用扇子指著棋盤的右上角區塊,緩緩勾勒血跡的位置。
我盯著扇子劃圓的地方,只有黑棋白棋座落在經緯的交叉處,沒看到半點痕跡,狐疑地查看鏡光,他臭著臉。
我看著眼下的這盤棋,大腦焦急地搜尋似曾相識的棋風,一時喚不出人名。
「你的棋風很像一個歷史人物,像⋯⋯。」
他笑開了。
「三年前⋯⋯,你也聽到我了。」佐為。
毛孔整個打開,我就知道。
「你聽到我用意念下棋的聲音。」
「在那間古董店?所以我沒聽錯!那天被你整慘了。」陳湖。
他的笑容有種熟悉感,我好像看過這張臉,一個意氣風發的樣子。
「我們⋯⋯,認識很久了⋯⋯。」佐為。
他語氣輕柔,蹙眉,開口吐蕊。瞄一眼沈著臉的鏡光,又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