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森夏日的第一場盛宴

尼爾森夏日的第一場盛宴

世間萬物成住壞空的歷程，往往變化細微，讓人無法窺探其痕跡。但在尼爾森，觀察力再魯鈍的人都能看見植物拚命生長的驚人速度。

清晨起床，拉開窗簾一看，院子的甜玉米與所有的蔬菜都比昨晚高了許多，一冥不僅長一寸啊。中午豔陽朗照之下，蔬菜比上午高壯了；一大早起床採了紫黑色的Boysenberry，  傍晚散步回來，籬笆上又有許多由紅轉黑的果實掛在枝條上。

大自然毫不隱諱地向我們展示生命的奧秘。竟然讓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明淨的月光之下悠悠地成長，在如烈焰般熾熱的陽光下急速成熟。

南半球南方尼爾森，夏日清晨六點已然天明， 晚上九點半，夕陽仍在天邊徘徊，日照如此長，陽光如此激情熱烈，以至於如此吧。

一、叫你第一名：蠶豆

春夏之間，最早端上餐桌的是蠶豆。

蠶豆在秋冬五六月之間撒種，十一月中旬漸漸成熟，十二月中旬結束約六個月的生命之旅。

撒種後一個多禮拜才發芽，蠶豆植株不懼冬日寒霜，但生長慢到使我無法覺察。冬春時日開花，不同品種色澤不同，有白色的、粉紅的，一串串向上綻放，清香迷人，依然不見果莢，因春寒料峭，或者當時較少蜜蜂造訪。觀看青翠的枝葉與花朵，殷殷期待春暖時出現豆莢。一串串豆莢向上延展，一串或三支豆莢或更多。鄰居說，嫩綠的豆莢也可吃，如同吃甜豆那樣。我不曾嘗試，園中蔬菜甚多，無需急著攀摘。我喜歡豆仁。我願意等待。

每天巡視著，數算記憶中去年蠶豆成熟的日子。溫暖的春天降臨，陽光慷慨地潑灑耀人的光芒，蠶豆植株迅速地抽高成長，也結實累累。終於看見豆莢中果仁突出， 摸起來堅硬，似有一股渴望彈跳而出的強大力量。剝開豆莢，豆仁碩大飽滿。有趣的是，當第一枚蠶豆成熟了，其它也漸漸加入行列，於是次日我開始提著大水桶採摘，每隔一天，或每天採一次，採滿滿的一桶的歡喜與滿足。除了盡情享用，殺青冷凍之外，我們頻頻送給鄰居，分享給教會朋友。

興奮地採先成熟的豆莢，撫觸上方的蠶豆，確認其成熟度。前院果樹下最早種的，成熟也最早，與鄰居Alan相鄰的植株倒向他家院子，希望它們儘快成熟，摘光豆筴之後，割除植株，還給鄰居一個潔淨俐落的院子。

起初期待蠶豆趕緊成熟。但當天氣更熾熱，日照長達14小時，蠶豆猛爆地成熟時，我反而希望它們放慢生命的節奏，展延品鮮賞味時期。食物新鮮最是美味，摘取後在幾個小時之內烹煮享受，即使不加佐料，也是人間極品呢。

耀旭參加教會英文班有耶誕假期前聚餐，他想分享自家生產的蠶豆。當天我請他把前院靠近鄰居家的蠶豆與果樹下的割除，我剪下的豆筴有滿滿三大紙箱。我剝掉豆仁的皮，做了紐西蘭人較能接受的蠶豆料理：加鹽水煮， 撈起，加奶油與黑胡椒。來自荷蘭的Petra說，用牛奶煮，撈起後，牛奶加奶油、黑胡椒與麵粉，潑灑在蠶豆仁上。味道更美。

當日，我們送兩位鄰居各兩大袋蠶豆夾，耀旭又帶一箱去教會分享。同 一天我去Asabel家聚會，耀旭去英文班。他來接我時，我問，「聚餐情況如何？開心嗎？」他笑說，「我們的蠶豆料理甚受歡迎，最後只剩一口，我把它終結了。蠶豆夾也全部送出去了。紐西蘭人似乎比亞洲人更喜歡蠶豆呢。」   

割除前院所有蠶豆植株後，比鄰的 Alan家院子看起來清爽多了。自家院子也顯得空曠遼闊，李子樹不再被高大豐茂的蠶豆植株夾持遮蔽，應有舒暢之感吧。劫後重生的桃樹與耀旭忍不住又種的甜柿樹，顯得如此可愛；白色的百合花（Christmas Lily）更成為矚目的焦點了， 12朵比臉蛋還大的花朵綴在頂端，綻放純潔之美的光彩，飄香千里之外。

我跟耀旭說，「讓蠶豆兀自成熟吧！不急著攀摘。更成熟，更有滋味。」

五天之後，眼見植株漸漸枯黃，即使留戀難捨也得道別了。「生有時，死有時。播種有時，收成有時。」 耀旭割除所有的植株， 我又剪下三大箱豆筴。

耀旭問，還要送出去嗎？

我說，「我們已經送出許多，最後這批就留給自己好了！」

移除所有的蠶豆植株之後，巡視後院時，感覺彷彿被拔除牙齒之後的牙床，那麼虛無空洞，讓人頗不習慣， 也才意會到我們居然種了那麼多蠶豆！ 從五月到十二月，它們是菜園的主角與靈魂 ，真令人思念啊！

起初蠶豆配著辣椒乾炒，我覺得越嚼越香，越有滋味。但是耀旭嫌皮粗，咀嚼費力。為了讓他喜歡，只得花時間剝皮，且上網搜尋各種煮法，用蔥根爆香，加一點兒水煮熟，再放蔥、蒜頭，最後加醬油佐味。或加蛋與番茄。也請教鄰居紐西蘭人的做法。

耀旭認為，只要去皮，無論如何烹調都好吃。

只是剝一餐分量蠶豆，得花一個小時，下場是左手拇指指甲向退縮，右手五指酸麻。幸好耀旭也來幫忙。

二、也是第一名：甜豆

我以為甜豆是所有豆類中最美味的，即使豆子極為豐滿成熟，豆筴仍然嫩脆多汁，也無皮厚嚼之費力問題 。它是我的最愛，耀旭也甚喜歡，每一年春夏天我都要種它幾回。

甜豆九月中旬撒種，十二月上旬漸漸成熟了，但耶誕節前夕，眼看它們要辭別了。

我在九月中旬用種子種了甜豆， 也許仍寒冷，兩個禮拜後才漸次發芽。春寒食物缺乏，雀鳥飢不擇食，連甜豆葉子都不輕易放過。所以我用網罩住。

十月二十七日耀旭返回尼爾森時，甜豆長大，綣曲撲倒在地，需要竹竿或鐵絲網支撐了。 耀旭從甜豆園中間架鐵絲網，讓它們依附；也在左側放置一個圓筒狀鐵架，給予支持。 有一兩個強而有力的依附之後，它們也能用豆鬚彼此勾纏，相互扶持，省事多了。耀旭來尼爾森之前，我用竹竿支撐豆苗，再用麻繩綁住，煞費工夫。

在台灣時，深知青花椰菜若不養在溫室，得噴灑農藥防蟲，所以即使喜愛，我們也極少購買。尼爾森夏日，偶有蝴蝶造訪青花椰菜，我用衛生紙擦去蝶兒留下的「陰謀」。秋冬種植，則無此困擾。我喜歡可以不斷摘取的小青花椰菜，厲害的農業專家耀旭又能為它們延命，讓它們長出小枝條。幾個月來，我們不停地享用青花椰菜。我沒有特別關注甜豆何時成熟。

擁有鐵架子支撐的甜豆植栽長得最為高挑健康。漸漸地開了花，結了豆筴。十二月上旬突然發現豆筴立體飽滿， 可以摘取了。沒有殷切期待，收成的感覺像是中了特獎似的。

 一天採一個冰淇淋桶，似乎天天都能如此。其實甜豆並未繼續開花，恐怕時日不多了。

紐西蘭人喜歡生吃自己園子的任何蔬菜，當然包含極為鮮甜的甜豆。

我喜歡快炒一下，見好即收，保持甜脆多汁的口感，又不至於太生。我放點油，先放蛋煎，然後把甜豆放在蛋白上， 蛋煎好了，放幾片起司，甜豆也正可起鍋。不那麼生，也不要熟爛，脆脆甜甜又多汁，蛋與起司給予更多潤澤甜味。如此作法，大概是我獨在尼爾森時，午餐想煎蛋夾土司，順便放園裡的幾枚甜豆，所以做出這一道菜來。蛋正好可準確度量甜豆最佳的烹煮的時間。吃過這道食物的人都喜歡，包括我女兒、耀旭與Airbnb客人。

三、還是第一名：藍莓

藍莓是尼爾森春天最早的水果。不知是終於盼到春天新鮮水果降臨，還是它如此甜美營養，無人不愛它。

我家有四株藍莓，三株是我搬到Ballard Drive就買來種的。其中一株壓條成另一株，耀旭將它移植，成了第四株。

當時甜柿甚是幼小，我在它左側種了三株藍莓，看來各有自己的一片怡然。幾年後，甜柿樹日漸高大，毫不客氣地擋住大片陽光與土地，我只好把其它兩株藍莓移走。

甜柿旁的藍莓極為早熟，十一月中旬開始成熟，十二月底即將結束之前，另一株藍莓漸漸成熟了。一個月之後，另外一株更碩大圓胖的藍莓接續成熟，直到三月。早餐桌上，天天都有一盤藍莓佐餐，使人感覺備受恩寵。想當年我到農場購買藍莓時，農場主人就為我做此美好選擇，極力展延藍莓賞味期。

耀旭來尼爾森之前，我隨意釘四根柱子，就掛上網。倒是很注意網下必須用長短木頭壓住，以免鳥兒從鬆鬆的網子下鑽進去。「鳥為食亡」，何處有食物，鳥兒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法鑽進去，尤其是大一點兒的黑鳥，更是靈巧大膽。耀旭來了之後，他用長柱子釘得高高地，讓我在網內走動採藍莓。不過，即使蓋網，鳥兒也幾度鑽進去大啖藍莓，且在步道上贈與藍色大便，甚至囂張。

耀旭返回尼爾森後，我提醒他有空十一月就可以為甜柿樹旁的藍莓蓋網了。

可能今年春日較為寒冷， 十一月中旬藍莓才姍姍來臨。日照越來越長，最高溫也趨近20度，甚或爬上25度，藍莓一顆顆轉為圓胖的藍色果實了。於是早餐之後，到處巡迴採小青花椰菜、甜豆，最後就是採藍莓了。那真是每日最快樂的時刻了。

四、夢幻的第一名：Boysenberry

我對各種Berry愛恨交織。愛它們不同的酸甜風味，軟嫩多汁的特質，入口即化與舌頭互相纏繞的觸感，卻恨它們潑辣強韌的生命力，快速且攻無不克的拓展力。

我曾經為嫣紅Raspberry的美味瘋狂，我在任何有全日照區域種植，前院的熱帶沙漠區、帝王花之下，也在後院籬笆之下橫向推進。它們不負所愛，果實豐美鮮甜，令人沉醉不已。但很快地我發現種在籬笆之下，遠離菜園，但它可以在一年之內攻佔菜園。想把它控制在特定範圍之內，它不斷地在菜園四處冒出肥壯美好的新芽，讓人在深情留戀與斷然割捨之際痛苦掙扎。我耗費幾年時間、許多功夫、決心與狠心才能斷絕彼此的糾纏。我除掉了紅色甜美的raspberry與Blackberry，對橘色raspberry冷處理，不給足夠的肥份與水，不蓋網，果實大多讓與鳥兒。

幾度剪除Boysenberry，但它堅持活著，且甚為謙卑，只佔有小小的不妨礙任何蔬菜的牆邊。上蒼有好生之德，我就隨順它了。我也不奢求它的果實。偶而發現幾顆果實，品賞著，被它的美味感動著。僅止於此。於是它就苟活下來了。

不知是耀旭妙手生春或自然天成，今天春天它的枝條翠葉居然掛滿一大片籬笆，遠從鄰居Alan家越過兩株blackcurrant旁，連接著葡萄藤蔓，白色的花朵綴滿枝頭，籬笆展現未曾有的生動可愛。隨著夏日到來，累累的果實轉為嫣紅、暗紅，勾引著鳥兒駐足垂涎。

我跟耀旭說：「我們應該蓋網啊，否則恐怕連一顆都吃不到喔」。

耀旭說，「那麼長的距離，大約10公尺吧！怎麼蓋網？跟鳥兒一起分享吧！」

我想起Petra也曾說這話。當我提醒她為果樹蓋網時。

我心裡卻想，當真有人甘心樂意把自己辛苦栽培照顧的果實全部送給鳥兒？當他們那麼說時，其實是感覺力有不逮。「天上的鳥兒不種也不收，有上帝餵養牠們。」人畢竟不是上帝。

登山時，當Rob抱怨鳥兒吃了他的Boysenberry 時，我也談到我家的景況。

Petra說，「不能全部蓋網，蓋一部分，留一些給自己啊！」

我跟鳥兒競早。

夜晚入睡前，我們敞開窗簾上頭，窺看天光。看到天一亮，我就跳下床，趕緊捉個瓶罐盤子去採 Boysenberry，要在鳥兒賞味之前採它們，放在室內後熟，不能留到熟透全黑，否則早已在鳥兒肚腹了。 

幾日下來，耀旭說，「簡直比檸檬還酸。我們切檸檬吃，檸檬含皮，皮甚甜，比這還好吃呢。明年不要種，不要照顧它們了！」

我說，「可以蓋網啊！至少蓋一部分啊！我們有很多大網呢。種植、照顧整個年頭，不就是為了要享受收成的喜悅嗎？不蓋網，最後這一關不做，豈不前功盡棄？」

我找出許多大網，立刻跟耀旭去蓋網，分兩部分蓋，飛嬌樹枝上的不易蓋不蓋，留給鳥兒。一下子就完成了。有時候，立刻去做比空思臆想簡單多了。

此後，我無需與鳥兒競早了。我們也可以等待果實深黑熟透再採了。只是，有趣的是果實掛在枝頭上，在陽光照耀之下看似已黑， 採下放在容器帶到室內，細看卻只是透紅，是光線錯亂嗎？還是其他果實的映照比較所致？

一次參觀朋友園子時，她指著自家高大的杏桃樹說，「今年杏桃開花時雨水過多，以至於只結一顆果實啊。」我幫她找到藏在綠葉中的另外兩顆。我們方才四歲的杏桃結了11顆果實，真是奇異恩典呢。耶誕節前夕，杏桃落在夾鏈袋中，告知賞味日子已然來臨。杏桃甚是嬌小，但聞起來香氣濃郁，吃起來柔軟甜美。耀旭喜愛它們。

結語

隨著歲月推移，耀旭所愛的萵苣早已成熟，多到成為他的煩惱，想到處奉送，又怕不夠柔嫩可人。三棵節瓜日日可收6條瓜，四株小黃瓜也加入陣容，番茄長得高大茂盛，使我看不清新芽所在，無法掐心。甜玉米比小青花椰菜高出兩倍，花穗日日向上展楊；南瓜翠綠肥大的葉子隨著藤蔓，繞過其它蔬菜，不斷地開疆拓土。

園中蔬果在尼爾森晝長夜短晴暖的夏日，節奏輕快地進行著，預約下一場豐美的盛宴。 26/12/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