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所用于侮辱中国的「支那」一词其实原先并不是蔑称。
「支那」一词在清末到民国时期,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对以汉族文明为核心的中国的称呼,支那和China是同源词。支那人指的基本就是汉人。
那为什么不直接称作「汉」或者「中国」(Zhongguo、チュゴク),而是「支那」呢?
先说为什么不称作中国吧,我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
1.日本本身就有一个地区叫「中国」,即日语里的「中国地方」,因此使用「中国」称呼别的国家容易造成混淆。
在许寿裳的《我所认识的鲁迅》其中的《民元前的鲁迅先生》序中,这样记录到:
现在说点他在日本的轶事罢。……下车在夜里,当然要投旅店,他进去时,店主看作他是日本学生,便领到一间极平常的房间。照例要写履历,他写道:“周树人……支那。”——那时,日本称中国人曰清国人,我们却不愿自称清国,又不便称中国,因为日本也称山阳为中国,所以写作支那。
2.清朝就自称为「中国」。但显然清朝是满人主导的朝代,与由汉人主导的朝代(例如明朝和中华民国)有明显不同。
因此,为了与自称为「中国」的清朝和日本的「中国地方」区别开来,为了能清晰地指代清朝的汉地和由汉人主导的朝代(例如中华民国),中国人和日本人便使用「支那」一词来代指。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所用的支那一词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不用汉,而非要用支那这个词呢?
首先要说明一点:词语在不同时代可以有不同含义,因此同样的词语在过去所表达的含义未必和现在一样。
我考察了大量大航海时代以来欧洲人绘制的世界地图,得出来一个结论:
中华民国人和日本人管汉文明为主体的中国所称作的支那一词,其实是来自欧洲人所指代的对象。
根据我看过的地图,发现在PRC之前,欧洲人所使用的China(Chine,Sinae……)在地图上几乎无一例外只表示汉地或者明朝的疆域范围,甚至民国时可能也是如此。指代整个中国(包含了满蒙回藏等非汉族聚居区的部分)恐怕是PRC后才出现的情况。也就是说,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在欧洲人眼里满洲、蒙古、新疆、青藏乃至台湾岛这些地区都是不属于China的范围的。
所以我们可以假定China的范围就是汉地,也是中国的传统疆域,或者说秦(秦奠定了中国的传统疆范围基础)。
但显然大清的领土比China要大得多,并且此时大清自称中国,中国就与大清等同起来,那么China事实上就只是中国的一部分,所以China并不能完全等同于大清或者中国。
而等同于汉也不行,因为China或者说汉地的疆域上不只有汉人,因此将China直接与汉划等号也不准确。
这样一来找不到什么词语可以准确表示China所指,干脆就用「支那」这个音译词好了,更别说支那一词古已有之,直接拿来用就行。
支那这个词,本就是中国人对चीन/Cīna的音译,东晋时译为震旦,隋唐时译为支那。而चीन/Cīna来源于梵语里对汉语「秦」的音译(就是秦朝,「秦」上古到中古音作*zin/dzin)。(支字中古读作*cje,我想应该是「秦→Cīna→震旦/支那」这样的演变)
这就是支那一词被孙中山、章太炎、闻一多等清末汉族知识份子和日本人拿来使用的原因,可能是开眼看世界、学习西方的结果。
舍卫山河历劫尘,布金环殿数三巡。若论女士西游者,我是支那第一人。——康同璧
但是也有拿China指代中国全境的情况,例如今天的China。China只是中国的一部分,拿China指代中国,大概类似于中国人拿英国指代UK吧。英格兰只是UK的一部分,但是汉语语境下的英国=UK。
当然也不排除China的范围确实已经扩大到PRC全境了。毕竟在今日PRC统治下,其他地区也跟着汉化变得以汉文明乃至汉人为主了,典型如满洲,所以China在今天的指代范围就变大了,甚至指代整个中国的疆域范围。
然而战前中国人和日本人称呼中国为支那并非指中国所有地区,而是指汉文明为主体的地区,支那人基本是汉人。
所以蒙古、满洲、新疆、吐蕃乃至台湾等地都不能算作支那,因为这些地区于彼时不是汉文明完全主导地区。至少在支那人和日本人看来,这些地区不算刻板印象里的汉文明区。
但是呢,在当时支那人眼里,只有汉文明为主体的支那地区/China才是中国,所以也会有把支那和中国等同起来的时候,但绝不是认为其他地区也是支那,所以我说支那指汉文明为主体的中国,是因为在支那人眼里,只有支那才能代表中国。
(下图是1932年的地图,将支那/China和中国等同起来,而范围基本只有汉地)
但实际上China很长时间里并不等于中国。注意,我说的「China」是欧洲人视角里的东西,而「中国」是中国人视角的东西,所指其实并不一样,欧洲人话语里的China≠中国人(大清国人)话语里的中国。清帝国在英语里称为Chinese Empire,被分为China(汉地)和Chinese Tartary(满蒙回藏几部,但有时候不包括藏,有时甚至包括朝鲜)两部分。换句话说在欧洲人眼里China只是中国/清朝的一部分,与Chinese Tartary共同构成中国/清朝。
看欧洲人画的明朝地图和清朝地图,会发现地图上标记的明朝和清朝的外语是不一样的。例如下图1是明朝地图,写的是「the map of China」,范围不囊括满蒙回藏台;图2是清朝版图,写的是「Chinese Empire」,包含了China和Chinese Tartary两部分。
清地图:
上图的描述将Chinese Tartary和Tibet分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