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遊記(二)
我的故鄉在台南,這是一個四季都陽光燦爛的地方。
鹽水是我的出生地,這裡最著名的活動是蜂炮。
家門外的廢棄耕耘機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之一
我常聽同鄉的同學自豪地說:「人家只過一次年,我們鹽水人過兩次。被蜂炮炸得滿身炮痕,全身從白變成灰之後,我們才真正過完年。」
南飄到高雄後就很少過第二個年了,工作纏身,難以安排。那至少第一個年就過得盡量充實吧!
春節假期第一天成功打敗寒冷和睡魔這兩個不安好心的傢伙,迅速準備好行李,還抽空讀了卡夫卡的《審判》,心情非常愉快,算是搶到一個先機吧!
匆匆吃完女友的媽媽準備的鮮美魚湯(恩情要還不完了),還沒從回味中回過神來,人就已經踏在火車上跟著鐵軌左右搖擺了。
預計一個小時後到達離家最近的車站,正巧找到一個天下雜誌的Podcast時間剛好一小時。
主持人談到「盲從效應」發生的原因,我真是越聽越入迷,專心到聽不見周遭的其他聲音,進入到忘我的境界,陸續聽完兩三集,還用心做了筆記,心情便更加愉悅了。
咦!怎麼聽了那麼多集,我人還在高雄?我看向窗外的站台,確實是停留在中州站而已。
月台上的站務人員慌忙的指揮外頭擁擠的人流,我看大家的臉上都寫滿了誘惑且眼神憤然,可以感受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怨氣。
隨後不久,車長打開了廣播:
「本車只行駛到中州站,要前往台南或是高鐵站的旅客,請換車搭乘謝謝。」
廣播完畢,大家突然喧騰起來,東西各一句抱怨,每個人都充滿了疑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打開Google查詢列車狀況,首頁就有善化車站的電力系統損壞的新聞,看完之後我立馬意識到,這是一場拉鋸戰。
果然,後來即使換了車也只能到達台南站,月台上擠滿了人潮,有不少人下車後迅速跑去計程車站,改搭計程車,排隊的人潮完全可以把所有路口賭住,想出站的人被卡在售票口,而進站的人被計程車阻擋在馬路旁。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混亂的人群,我甚至無法站著吃飯,剛要拿筷子夾起食物,一旁馬上就有人過來推擠,拿起的食物立刻又掉到餐盒裡。
前後差不多耽誤了五個小時,等待消耗了很大一部分的精神。
拖著疲憊的身子,一路行進到傍晚,才終於回到家裡。
在進門前,我做了一個禱告,叮囑自己什麼話都不要說,也不要管控什麼,靜靜待著就好。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儀式。
我母親有囤物症的傾向,已經持續二十幾年了,在我離家,以及父親去世之後,囤積症的情況就更加嚴重了。
我無法忍受自己要居住的地方到處堆滿用不到的雜物,看著心情就很差。每次和母親討論到整理房間的話題,最後一定大吵一架。所以禱告是必要的,我想要開開心心的吃團圓飯。
決定晚上不做任何事情,待在一個雜物環伺且僅能容納我一個人身軀的小角落裡追劇、耍廢。這是腦袋清醒的證明,疲累到一個程度後,情緒是會暴走的。
環顧四周,瞧著漫漫雜物堆積起的環境,像極了一座小型城堡,我再次向天祈禱:「老天爺,希望您祝福我的母親,讓她過得安好。」
家裡沒有一個能安睡的床,於是簡單在地上鋪齊剛好符合我身軀大小的地舖,在雜物堆旁閉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只睡了6小時,就被鄰居放的鞭炮吵醒了。
鼻子突然感到一陣癢,接著不停打起噴嚏,留下大量的鼻水。
這是回家裡居住必有的過程,畢竟家裡堆滿了雜物,不知道幾年沒有整理過,上頭皆是佈滿了灰塵。
從小就有嚴重的呼吸道過敏症狀,後來還發展成慢性支氣管炎,但自己住在高雄的時候很少有這種情況。也許跟家裡亂糟糟的環境大有關係。
趕緊起床吞下抗組織胺,並飲用大量的白開水。腦袋昏昏沉沉的,過敏一發便很難思考,只能靜靜等待藥效生成。
照見桌上的一面鏡子,發現自己的眼神癡呆,表情厭倦極了。後頭大量的紙袋、雜誌、過期的藥品、以及堆積如山的紙箱成為鏡中的佈景,看起來頗似達利的畫作,荒謬又怪誕。
努力挺起身子,忍著鼻涕去廚房準備年菜、祭拜用的餅乾及瓜果,隨後又拿起掃把跑到家裡的小廟去大掃除、換上新春聯。似是長了三頭六臂,一氣呵成地將該做的事情做好,才肯回到房裡休息。
「難得才回家,不需要這麼拼命幹活,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母親一臉擔憂地說。
「就是不常回家,所以才要多幫點忙呀!」我對母親投以微笑。
家裡的小廟
點香之後,有種安然閒適感
聽長輩說:門外的牧草是給神馬吃的。
忙活了一整天,幾乎要將精神消耗光了,坐下休息時已是傍晚6點。
母親坐在房裡看著電視,手指在遙控器上不停按壓,節目也跟著不停轉換,像在指揮樂團似的,只是那聲音雜亂無章,音節起伏太大,不甚悅耳。
最後停留在某新聞台上,剛好在討論大掃除的話題,節目中的受訪者給出了不少實用的整理建議,我頓時來了興子,便開口詢問:
「媽,我們有要大掃除嗎?」
等了大概10秒,沒有回應。
「媽,我們好久沒有整理家裡了。」
「我會整理呀。」母親的眼睛直盯著電視,隨便回答了一句,看起來是沒有要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媽,家裡到處都是灰塵,我每天早上的過敏都好嚴重!我們能不能整理一下?」
「過敏吃藥就會好了!」母親的語氣開始不耐煩起來。
「可是我已經持續二十幾年都這樣了,藥吃下去隔天一樣會復發呀!為什麼都不整理房間呢?有這麼困難嗎?」我的語氣也開始煩躁起來。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才說點什麼,態度就不好了嗎?」母親生氣了。
接著我們便開始一人一句的情緒性話語,責怪對方的態度,這時的對話都是不經大腦思考的發洩用語言。
我走出房門,來到小廟裡點香,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看著香爐上燃燒的香火,在空氣中升起了煙,對著神像朝拜,我的心情才有所緩和。
我坐在廟宇的木凳上,細細回憶起母親和我分享的關於她自己的故事,裡頭充滿了辛苦和委屈。
小時候本來家境富有,但後來被其他不肖子孫敗光,讀完國中之後就要出社會去工作幫忙賺錢養家。結婚之後嫁來台南,常常被婆婆欺負,丈夫不僅不站在她的立場替他說話,反而還跟著婆婆一起來咒罵她,讓她身心憔悴。
篤信傳統觀念,認為既來之,則安之,始終不做太大的反抗。
我能理解,那些囤積起來的雜物,那些過了十年也沒用到的東西,都是她心理防線的具體化。一想起我母親的經歷,我的氣頓時全消了。
香火持續燃燒,香灰卡在香上,累積成一個圓圈,始終不掉落。一個完好的圓,像是神明的旨意,在和我訴說:「這樣就好了。」
沒關係,即使未來都是這樣,我也欣然接受,我尊重母親。她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屬於自己的思想。
或許在我眼裡,那些不會用到的東西,對她來說都是寶物,至少能帶給她一點安全感吧!如果是這樣那也很好。
我再度點起香火,心裡默念道:
「神明呀!麻煩你們照顧我母親,讓她能過得好。」
我靜悄悄走回房裡,默默地來到廚房,埋頭煮起晚餐來。
廟牆邊的可愛小花:鴨子食